春日里搬家，在整理衣柜时，没想到竟然整理出一大包袱的绒线，看着这些五彩斑斓的绒线，我竟不知道该如何把它安放。这些绒线是我疼惜母亲干那些繁琐编织的活而有意藏起来的。在母亲看来，这些辛苦与琐碎中渗透着绵绵情意，那是指尖上跳跃的一种别样的温暖。
　　 我出生在一个清贫的铁路人家，从出生到出嫁所穿的都是母亲亲手缝制的粗布衣和鞋，母亲一双巧手在我们车站倍受邻里赞誉。特别是她所织的毛衣，那上面的花鸟、鱼虫图案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让我引以自豪。
　　 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刚刚步入学堂，发现许多女生穿着漂亮的毛衣上学。爱美是女孩的天性，看到漂亮的毛衣我好生羡慕，于是不谙世事的我就问母亲：“我何时能穿上漂亮的毛衣？”母亲含泪默不作声。后来在一个寒冷的冬夜，我忽然发现母亲坐在煤油灯下用粗糙的手指把各色线在竹签子上飞快地起落着，我感到很新奇，就悄悄地凑过去问母亲：“这是干什么？”母亲微微一笑，摸摸我的小脑袋说：“给你织毛衣啊！”看着母亲把各色线在手指上下交错地拨弄着，线在妈妈的指导下跳起了舞蹈，不一会就织出了一朵花和一只小鸟，那小鸟扑闪着翅膀，那神情好似要展翅高飞。我被母亲精湛的手艺惊呆了，就缠着让她教我，母亲安慰我说：“好好上学，等长大了你就会了。”可是我很好奇啊！于是就跟邻居文化（发小的闺名）商量我俩也学打毛衣。开始没有毛衣针，也没有毛线，她就帮我从教室的大扫把上折了两根细点的竹棍，一头刚好因为扫地磨成了尖状，又让我拆了父亲的一双劳保棉线手套，我们俩开始学起了编织。以后几乎每天下午放学，我俩都会坐在教室外面的房檐下忙活。开始时手极笨，总是不停地漏针，一会儿这边一个窟窿，一会儿那边一个洞，我都有点泄气了，心里直抱怨母亲教我。经过我们反复地练习，后来竟然也慢慢地织成了一小片，我有点小小的激动，准备拿着自己的成果回家给母亲看。
　　 那晚我在外疯玩回家晚了，到家时家人已吃过晚饭，屋里的气氛似乎比较凝重。我内心忐忑不安，悄悄地从书包里拿出了还在编织的线片片给母亲看，本以为母亲会夸奖我心灵手巧，却不想被母亲批评不好好学习瞎折腾。我心里很委屈，噙着泪不敢狡辩。此时，大姐把我拉到身边悄悄告诉我，下午老师来家访，告知母亲我执着学编织上课走神。对我寄予厚望的母亲很生气，那晚严厉地告诫我以后只能在闲暇时学编织，不可荒废学业。第二天早上当我起床准备穿衣时，发现母亲把那件织有小鸟的毛衣放在我的床头，后来才知道，我的第一件毛衣竟是母亲拆了好多双劳保线手套，经过她拈搓、烫染，熬了无数个夜晚才编织而成的。它虽然穿在身上有些硬，也没有买的漂亮，可它却饱含了浓浓的母爱，那个冬天我感觉特别的温暖。
　　 记得刚恋爱时，特别想为他织件暖心的毛衣，于是我便悄悄地买来了毛线和毛衣针，背着母亲偷偷地为他织起了毛衣，因为多年未曾编织过，我凭借着记忆，花费了一些心思和工夫，熬了好几个夜晚织成了毛衣身子。那紫罗兰的颜色，庄重中透着活泼；密集的拧花，精致而不显繁琐。我为自己织成的作品而心里欢喜。可是到了该织袖子时我却忘了袖笼大小的织法了，下班后踌躇半天，走到母亲身边鼓足勇气求教母亲。母亲最懂女儿心，她二话没说就接过了我手中的活，她仔细地翻看着，却无意间发现我所织的毛衣里面不仅漏针，而且还有个小洞。开头起的针数也不对，身子织得稍微有点瘦，于是母亲耐心细致地给我讲解毛衣底边以及袖笼编织的技巧，并很心疼地说：“交给我吧，我来帮你织好。”为了早织好，母亲熬了好几个通宵，将我的作品重新修改一番，再给我时就是一件非常精湛的艺术品了。
　　 母亲常跟我说，嫁给一个人真的是嫁给一个家，她的责任就是为家人编织温暖幸福的生活，只要我们高兴，她的辛苦就值得。婚后，我与老公两地生活日子过得凄苦，聚少离多的日子使我身心疲惫，在寄居在娘家的那段日子里，每当夜晚我望着坐在灯下扯着长长的毛线飞针走线的母亲，心里便会生出一股暖意，我知道那针针线线，织进去的是母爱，也是无尽的陪伴。后来我有了儿子，给孙子编织美衣更是母亲无上的乐趣。那些年，我陪着儿子灯下写作业，母亲一旁织毛衣陪着我。
　　 岁月在指尖跳跃着，如今毛衣被各种保暖抗寒衣服所取代，大街小巷已经很少有人穿那笨重又费时费力的手织毛衣了。织毛衣这种手工活仿佛从人们的视野中渐渐消失了，退出了历史舞台。商场里可挑选的衣服很多，喜欢什么买什么。母亲虽已年老，可双手总是闲不住，就到商场悄悄买回各色毛线织起了毛衣。起初我以为她是为了打发无聊的时间，就装着不知道，后来我不经意间发现，母亲是在为笨拙的我做将来打算，就在前几天，我临时有事提早下班，推门未见母亲在客厅，于是到卧室寻找，当我推开卧室门的瞬间，我发现母亲正埋头在整理毛衣，床上铺满了大大小小各色各样的毛衣。母亲见我进来慌忙收起，我逗趣地问母亲：“是不是打算开毛衣店？”母亲微微一乐，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是为我未来的孙子准备的哦！”并如数家珍似地告诉我：“这件是刚出生穿的，那件是一岁时穿的，这件是……”此时，我心里一酸，将母亲拥在怀里，我想用最悦耳的歌曲来为她歌唱，却想不出合适的旋律；我想用最美妙的画卷来描绘她，却找不到最好的画笔；我想用最动听的故事来诉说她，却记不起用哪一段语句。其实，这就是母亲，不用描述，她指尖上每一缕绒线犹如寒冬里的暖阳，温暖着我的心……
　　 母爱无声，丝丝入骨。如今，人人都与手机为伴，亲人之间似乎被手机划出了一道鸿沟。过去那种一边织毛衣一边聊天的日子再也找不回了。人们的指尖大多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移动，每天无微不至地去触摸他人的温度。殊不知，镜花水月，空嗟嘘，那里面什么都有，唯独缺少亲情。同是指尖上舞蹈，它无论如何也演绎不出那真正的绕指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