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妈——”
　　 “妈——”
　　 ……
　　 已然上午十点，妞妞的妈妈妍还是叫不醒。因为她，要上学的妞妞以及家人的作息时间都被搅乱了。这不，再不起床吃饭，中午饭就来了。妍的老公在家待着生气，也没有收入，在妍稍微安定下来的时候，就又外出做工去了。照顾妍的重任，就落在了妍的婆婆的身上。一介老人，家里地里都得操心，也是很不容易。
　　 这精神病医生给开的瞌睡药可比安眠药厉害太多了。之前妍喝两片安眠药都不见效的，而这药只半片，就让人睡得昏昏沉沉，醒来还两腿发软，神智飘忽。
　　 自从孩子九月一号开学，因为学校要缴纳的各种费用像雪片般纷飞在妍的脑子里，她便承受不住开始崩溃了。啥？目前已是寒冬将近，学校的费用还哩哩啦啦的没有缴完？妍彻底不能承受了，经历了多少天的彻夜不眠，妍终于意识到，自己是真的又犯病了，这才同意配合家里人去接受治疗。
　　 她一犯病，就也把多少年前的旧事都给翻将出来，要一块儿骂个痛快……
　　
　　
　　 二
　　 最初犯病，是在妍还是个姑娘的时候。妍其实也是一个热血少年，对未来对自己，都有着高端、不落凡尘的设想，因为她本品学兼优。那年参加中考，妍自觉成绩优异，考上县里的重点高中不在话下，考试完了一估分，妍也是信心满满，觉得重点高中肯定是她的了。别人问起考得如何，妍也总是阳光灿烂地回一句,“小菜一碟儿!”谁料，在家等通知的妍，却是左等右等，直至开学将至，别的同学都已做好了各自的安排，妍也没有等来那一纸通知书。
　　 后来辗转经过多少人，传到妍耳朵里的结果是，妍可能是被别人顶替了！一下子，天就昏了……
　　 没想到，这个刺激竟让妍精神崩溃住进了医院，在里面把当地的教育局骂得是狗血淋头，同住精神病院的人，也是一阵唏嘘。
　　 本也没有什么能耐的家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在她好了之后觉得既然她如此看重学业，不妨再复习一年试试。可是倔强的妍，绝不肯再做重复的事，只说，湛蓝的天像个幕布，已被撕开一个口子，她看见了里面的黑。
　　
　　 三
　　 好了之后，只在家里，尝试做好一个农民，想着怎样种好自己的庄稼，怎样做一个好儿女。因为，病虽然好了，但是一受点什么刺激，比如听见说哪家的小孩儿学习好，妍可能就会头疼，甚至担心起人家的前途来。时不时的总会有点不舒服。而做点什么事，想做好，都要学习钻研，看书查资料，而妍，已受不得这种刺激，所以也就不再想着去做什么事业了。
　　 只是在学校受到的教育，让妍的思想一片纯净，虽然经过了那件事，妍对整个社会，还是抱着一颗善良的心，相信着世间的美好。
　　 妍把在学校乐于助人的优秀品格，带到了家里。在家也是个热心肠，经常帮助邻里，操心这家的地是不是该浇了，那家的玉米卖了没有，谁家的小孩衣服穿的太少了会感冒的，谁家丧偶的老大娘儿女不在身边，缸里是不是没水了，大街上有个叫花子要给他送碗饭……
　　 大家都知道，她是个爱管闲事的好心的姑娘，甚至，有的都嫌她管得太宽有点儿烦人了……
　　 就这样，毕竟谁家事大，都是别家的，平安无事的家里，妍也几年安稳，没有再犯病。如此，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病也就被当做过去式，被一个小伙儿忽略不计，娶进门来。次年，就怀了孕。自然举家欢喜。
　　
　　 四
　　 谁料这时，会引发妍的第二次犯病。原因就是，因为办理准生证又闹出了插曲。妍记得，从收音机里听到的政策是，头胎准生证是免费的，准予出生的嘛，可是，当地的村官支支吾吾推三阻四就是不给证，只说上面让交三百元钱。结果，跟妍同时期怀孕的媳妇儿们，都陆陆续续办妥了，只等生产，妍的却被压着，要不就说急啥呢，要不就说没空呢，或者就说上面没办呢，家里人找了一趟又一趟，就是没有结果，妍就头疼，直到临盆了，妍家里人只哄着说证办好了，背地里偷偷交了钱，这才放心的生产了去。因为当时的计划生育政策紧，大家只怕犯了法。
　　 谁知，背地里交钱的事，不小心被在月子里的妍知道了，就气愤难平，也不管自己还没出月子，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在物价局可以打听清楚该收费是不是应该，衣服鞋子没换，骑着车子一路辗转打听，就到了三十里外的县城里的一个角落，找到了物价局。一问，那里的同志十分肯定地说该收费不合理，属于乱收费，得到如此答复的妍，当时就坐在物价局门口大哭了起来。引得那里的同志纷纷前来围观，妍就气愤地诉说甚至破口大骂她那里乱收费的当官儿的，以及教育局的等等一堆吃官饭不做好事的政府人等……
　　 此时的妍，已经语无伦次，大家只道是个精神病人，也不知说的几分是真几分是假，到底说的是谁。终于从妍的口里，打听到家庭住址，联系电话，就让家里人来把她弄了回去了事。大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人家物价局也懒得多问。至此没有听见下文。
　　 妍，却在家里，病得一塌糊涂，连给妞妞喂奶的事，都做不了了。一则奶水因为气愤，几乎没有了，再则，听说，这种奶水有毒，不能给孩子吃，无奈，家里只好给妞妞买了奶粉，一家人手忙脚乱地，终于让妞妞习惯了喝奶，又因为妍生病吃药，作息无常，只好由她奶奶一路带大，大家都说妞妞，长大了，可一定要对奶奶好。
　　 这是第二个段落。两个回合下来，妍的精神，也没以前好了，因为看不惯有些人有些事，断断续续地偶尔就会复发，一复发，就把陈年旧事堵心之人都给翻了出来，骂个过瘾。不得不一次次治疗。不知是药物的作用，还是病情的原因，别说孩子不用你管去找个事做，减轻一下家里的负担，单单是自己在家里的生活起居，都不利落了。妍也无力，也不想这样，她也想好好地照看孩子使幸福成长。为了活得比较正常，妍已经离不开这些药物了。于是，妍的早晨，常常是从接近中午才开始的。
　　
　　 五
　　
　　 最近一次的发作，却是妍因为气愤难平药也不知道吃了。为的是妞妞上学的事。
　　 小学倒还无妨，因为课程简单，又在村里，大概不方便弄这弄那，一向简单粗暴，潦潦草草，顶多也就是几十元的教辅费加上两三套卷子的问题。可初中就不一样了。科目也多了，课程也紧了，各种学习资料都来了。现在的学校不知道怎么回事，都说两免一补，可是各项的费用却越来越多，别说上学的负担被减下来了，反而变本加厉，各种各样的名目越来越多。妍的老公不在家，婆婆又老了玩不了手机，现在孩子的事大都是在手机上了解和解决，这个，妍还是做得来的。可是有些事看不惯啊。
　　 教材课本显示是免费的，人家收的都是各种教辅费，别小看那些教辅，那可都比教材的成本高多了，各项一累计，哇，两百多!没办法，交吧。
　　 谁知没过几天，又让买各科的资料，必须去指定的地点，别处没有的。一到了，先问你是哪个班的（大约是和老师挂钩的，家长们都这么说）。妍给买过一次，光那一本，就三十多，还有一本薄的，两本五十多块，后来妞妞又陆陆续续地买过几次。光书包里的书，都挤得装不下了要。谁知，每个周末孩子还会带回各种要缴费的单子，和二维码，让把交过费的界面截图班级群里统计去。比如这次报纸，一科三十，语数英三科九十；比如中学生杂志几十几；有没让买的副科老师也不甘落后，又来个他科目的报纸资料等等……
　　 本来妞妞就是个写作业困难户，这么多作业，连妍都头大了，问妞妞你学得过来吗？答，学不过来。妍忍不住在群里问：这些都必须买吗？我孩子现有的都弄不完，这么多不是浪费吗？她哪里学得过来？
　　 没有回答，只见家长们在群里默不作声地发截图。一张又一张，一会儿不看消息，自己的消息就淹没不见了。妍就单独发给老师问，依然不见回音。急了，妍就在群里一连发了好几遍，最后那老师大概是无奈，终于冒泡，说，建议孩子买，回头有些课堂上会讲，别人有你家孩子没有。那就买吧，不能耽误孩子的学习。
　　
　　 你家孩子报个辅导班吧，我在****办了班，语数英都有，你家孩子基础差，让她在辅导班里补补吧。得，是妞妞班主任的建议。可是有关辅导班的事宜，妍不了解，群里问，别的家长也有问，那老师却从不回答。大概不方便，知道此事不宜吧？
　　 于是家长们就只好私底下相互联系。
　　 “他们老师收费太贵了，你家孩子上吗？”
　　 “上吧，别人上，我们不上，回头孩子又该被冷落了，他们自己的老师也更了解孩子的情况，这点比别处强！”
　　 “哎！就当给老师送礼了！当面送礼不好看……”
　　 那就上吧，又得划拨一个款项。妍很无奈，又不舍得让自己孩子吃亏落后。
　　 收费名目继续。
　　 妞妞每晚上完夜自习回家，妍已经睡着了，这天又被摇醒，因为妞妞怕早上来不及。
　　 “老师让办**通了。”
　　 迷迷糊糊地，妍说不是已经办过了吗？
　　 “那是**公司的。”
　　 “是啊，我没有**公司的卡还特意去学校花了两百元办了一张”。坐起来的妍，渐渐清醒，回忆起去学校办卡的事。妞妞自己交代不清楚，问老师，又忙还是什么，并不回复，只好去学校，见很多家长围在一个**公司的工作人员那里，却并不见一个老师出来解释，只那个工作人员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只有收钱的时候才理一下人。妍也插不上嘴，见大家都办，就登记了，付了钱走人。
　　 这个还没见开通，怎么又来一个##公司的?上面写某某通3月/月，某家校6元/月，某某课堂10/元/月/科……
　　 群里已经开始发截图。有家长问，“我们不是办过**公司的了吗？还要办这个吗？”
　　 “同问，我都没有##公司的卡，还要再办一张吗？要这么多卡有没有用呀？”
　　 不见回答。只见嗖嗖地发截图的。
　　 有家长无奈调侃：现在微信这么方便，什么消息都可以发，还要什么**通来发消息？大概怕老师不高兴，后面连加几个谦恭的笑脸。有家长后面附和：是啊是啊。
　　 依然没有解答。只有嗖嗖的截图发过来。
　　 开学了，老师在群里喊：谁的截图还没发，快点发了，上面要统计结果了！一声令下，谁敢怠慢？剩下的迟疑的也就应声发了去。
　　
　　 通知：请各位家长于下午四点到孩子所在的班级召开家长会！为了您的孩子，请一定抽出时间准时参加，谢谢配合！
　　
　　 群里消息已出，于是各家长手忙脚乱地赶了来，也只是笼统的说了一通，最后却是花了很长时间为他的私人辅导班拉人头，和签订购买校服的“自愿书”。自然是辅导班怎么可以帮助到孩子，还没有报的可以继续报了；以及购买校服的N种好处……
　　
　　 六
　　
　　 妍要疯了，学校和老师总有各种理由罗列，家长都只乖乖地照办，没有谁愿意违背老师的意愿最后影响到了自己的孩子。老师一声令下，群里都是各种附和，“收到”整整齐齐地排了很长，以至于谁消息看慢了，都得向上划拉好长去看老师发的消息；老师要是发个关于孩子棒或老师负责的照片，后面的赞一定是满满当当。还记得那次教师节，妞妞听了妍的话没给副科老师买花，因为花钱太多舍不得。后来群里朋友圈里，老师同学们都在晒花秀花，后来妍路过一看，老师们的办公室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鲜花：那得是多少人民币呀，妍想。为什么非得用买的呢？这是要靠学生们来刺激县城的消费吗？这是尊师重教的正确打开方式吗？现在的社会都怎么了！
　　 ……
　　 后来，有一天，妞妞把那些买来的资料都丢在家里，有一大堆，只背了个空壳书包去上学。妍问为什么，答：学校今天要检查，老师让都放到家里先。
　　 妍再也绷不住了，在家里怒吼家人们：“你们去送孩子吧！我看到学校就生气！学校是教书育人的地方！这么肮脏！暗地里都是交易！做老师的都没有一颗认真、负责、正直、纯洁的心！咋的教书育人？！……”后来就是各种语无伦次，颠三倒四了，甚至跑到退了休的已经七八十岁的她当年的老师那里，请求说让老师重返讲台……
　　 后来，就有了文章开头的一幕……
　　
　　 这就是妍，一个本热情满满热爱生活的人，最终不堪忍受生活的敲打，最终把自己弄得衣冠不整，有几分木讷呆板，踢啦个拖鞋，整日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来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