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压茄子包(散文)
临到霜降时,母亲便会留意路边的菜摊,看到举着长长的把儿,跟拳头差不多大小的茄子时,就会如获至宝的,像蚂蚁搬家一样,一次十几斤,二十几斤地往家里搬。
搬回家的茄子,会陆续上了父母亲分工合作的流水线。母亲清洗,控干后,父亲一个破三刀地切。切好的茄子块,上锅蒸大约半小时后,母亲会掀开锅盖,一边吹蒸汽,一边用筷子插插,但凡能轻松插入,就算可以了。
前面所说到的买,洗,切,蒸,都只算前期准备工作。继之,母亲开始一个大工程,先搭建一个看似简易,却透着智慧的装置。大号盆中叠放两个盘子,两层箅子置于其上。用大号的直径类似的盆或者锅盛满水,备用。
蒸熟的茄子均匀地摊在箅子上,茄子上压一个箅子。箅子上铺上搌布,再放盛满水的锅或者盆。这时,需要缓慢地移动,而找到最适合的平稳度。
被层层夹击的茄子,好像受气包一样,没有脾气地不断塌陷。待个多小时后,取下大锅,将茄子由外向内翻拌一下。再压一次。如此才能使得茄子中藏着的水,均被压制出去。这些水,黑黑的,透过箅子落到大盆里。这是,层叠两层的盘子发挥出它的重要作用,抬高了茄子的高度,给汁水留足的储备空间。被压过的茄子,质感清爽,香气扑鼻。
拌入适量的盐,用保鲜袋将其分装,存到冷冻室。想吃的时候,提前拿出来解冻,炝制。方法极简,辣椒和姜丝爆锅,浇在解冻的茄子上,搅拌均匀即可。
遥想当年,寻到这些霜降后的茄子,或许对于母亲来说最为艰难,自家种的寥寥无几;集市上的,又囊中空空没办法多买。被压好的茄子包,母亲将其放到小缸里,撒上大量的盐搅拌,这样才可以从霜降,一直吃到来年的春上。现在茄子好寻,母亲却已经不似当年。即便是知道自己年岁大了,端不动盛满水的大锅,她会先放上空的大盆,再用小盆一点点地倒,为了不被累到。可就是如此,仍会在压完这几十斤的茄子包后,好多天都缓不上劲儿。
或许,是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里,这样是不得已。但现在,我们总是很难理解,茄子四季都会有,为何要如此麻烦。母亲很执拗:只有这样时节的茄子,才会有家乡的味道。
遥远的茄子,可以用罐子储存,当下的茄子升级到冰箱。可过于疲惫的母亲,却没有像她曾经的年轻时代一样,很快恢复如初。缓不劲儿的母亲,偷偷地藏在家里歇了几天。我们姐妹问及,她总会说:没事,挺好,我要去锻炼了,不跟你们聊天了。可拖不动的双腿,攀升的血压却让她不得不跟我们求援。
姐姐带她去医院,大夫说岁数大了,有些事情不能做了,要注意休息,不能过劳。头蒙腾腾的母亲,不得不接受建议,乖乖配合治疗。
年近五旬的大姐,想连轴转着陪。没两天,血压也到了一百六。二姐打工,请假不自由,也是但凡有空就往医院跑。我单位忙,分身乏术,只得晚上去陪伴。
输液的母亲,看着我们姐妹几个跑来跑去,很是沮丧,她知道自己犯了错,静静地。看到我躺在陪护椅上很拘束,一输完液,她就说要和我换。再或者看我们睡着了,会一边帮我们盖上被子,一边小声跟病友嗔怪:这孩子,都四十多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个儿。
其实,我半梦半醒都听到了。感觉到她温热的手,帮我掖紧被子,听到她故意小声地接电话,会想忘却护士给她输液寻不到血管时的无奈,会想哪怕再辛苦,也要多做一些她喜欢的吃食。有时会沉浸梦境,重回曾经,贫苦相依,家人相伴,而不愿醒来。
母亲像个侦探,我们亦是更狡猾的嫌疑人。母亲屡屡出击,无果而归。我们虽逃过侦查,却毫无胜利的喜悦。许是多日的疲惫终究是藏不住,母亲终于放下戒备,袒露心声:老了服老是福气。
我问说:明年的茄子包还做不?
不做了。母亲如此说。
我说:想吃我可以帮你做,少做点,尝尝鲜。
母亲点点头,不多说。
小妹三两岁,母亲扯着我们姐妹离开家乡,至今已经有三十多年。家乡的亲人,一个个离开,家乡的味道,也在不得已间注定远去。母亲会有些怅然吧,或许她亦用这种道别,来成全一份记忆的完整。
不管走得多久,多远,家,始终是爱的原点,不动不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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