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时候回来？”
　　 好友祝贺每次跟我讲话都这么简洁明快，无论是跟我面对面，还是通过电话或微信，无论是相邀，还是相问，哪怕相求，都是简洁明快的。“有钱没，借我点儿。”诸位请看，就连借钱都讲得如此之直白，一副命令的口吻。
　　 嘿，可能这就是好友之间的默契和情义吧。省去了诸多冠冕堂皇的开场白，省去了诸多低三下四的客套，大刀阔斧，直插主题。所谓交心，首先要让彼此的心如原野般辽阔才行，全都像隐藏于地表之下的下水管道似的，弯弯绕绕，堵塞难疏，那还叫什么交心啊。
　　 “还得几天。”
　　 我深表歉意地说，虽然这份歉意本不该我出，怎奈有些时候人就是要接受这样或那样的尴尬与窝囊。所谓身不由己，我又能如何呢？
　　 “你前些天就跟我说‘过几天的’，这几天都过去了，还得过几天的。喂，你告诉我，到底是哪一天，给个准信儿呗。”
　　 “哪一天……哪一天……十一月三号晚上的火车，四号早上就能到家了。”我郑重其事地说。之所以如此确定，乃因为我已经定好了三号晚上的火车票，无论如何，我都要回家。
　　 “三号晚上的车？那不下个月了吗？”
　　 “是啊。”
　　 “你不是跟我说你这个月月末就回来吗？”
　　 “哎哟，兄弟，我的贺哥，我他妈也想这个月月末回家呀，可领导不给结账啊。”
　　 “你不是去年十月末去的北京，干的保安，签的不是一整年的合同吗？合同都到期了，凭什么不给钱啊。”
　　 “不是不给，它不是大队严重缺人，大队领导跟我说让我再坚持几天嘛，结果这一坚持，就他妈到下个月二号了。”
　　 “不是，你们那儿都这样吗？”
　　 “可能是兄弟我太优秀了吧。”我苦笑说。我从未感觉到自己是个优秀的人，今儿偶然感觉一下，这感觉，真的不爽，没有喜悦，也没有欣慰，反而异常痛苦。“正因为人家瞧我人够优秀，才不乐意放我，哎，我能怎么办呢。我之前认识一个患有糖尿病，外加脑血栓的，岁数挺大的保安，他干了三四个月吧，人家领导直接请他回去的，还多给了半个月工资。”
　　 “怕他死呗。”
　　 “可不嘛，啥重活儿也干不了，还不能生气，一生气就全身哆嗦，真要死在保安大队，兄弟，那得赔人家多少钱啊。”
　　 “那样的人也招？”
　　 “北京这地方，你是不知道，叫个企业，叫个公司，叫个学校，哪怕是公交车上，都得有保安，正因为保安需求量太大，自然也就良莠不齐了，全都是退伍兵？上哪儿找那么多退伍兵啊，即便有，就这么点儿工资，一个月两千来块，退伍兵能干？而且就是个破临时工，别说编制了，连最最普通的五险一金的待遇都没有，换你，你也不能干啊。”
　　 “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就你还算机灵，领导舍不得你，就让你再坚持几天，是这个意思吧。”
　　 “可不嘛，就是这个意思。原本我是想月末走的，可领导不开条，我到公司结账，就得扣我一千块钱违约金。也就再多干三四天，我也犯不着因为这点儿事直接去找劳动局吧。”
　　 “就是因为都像你这么想，才造成了现在这种现状。”
　　 我看到他的回复，苦笑连连，心忖，“人情也好，关系也好，差不多就可以的思想也好，只要不触及底线的都能忍让的态度也好，这本是中国人特有的性格，往好了说叫碍于面子，往不好了说，就是怯弱，可纵使怯弱，谁又能彻底扔掉呢？倘真扔掉了，是否也就意味着要被人家扣上不合群，不识时务的帽子呢？”
　　 “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兄弟，换作是你，难道真的能直接找劳动局吗？什么关系，什么情分，少跟我俩扯犊子，通通给我滚蛋！还是说不差那一千块钱，收拾行囊，一走了之？”
　　 “我只想问一句，要是领导压根就不打算开条呢？”
　　 “不开条？想白赚我一千块钱？那对不起了，我肯定去找劳动局，大不了撕破脸皮，鱼死网破，谁也别想好。”
　　 祝贺半晌无语，终也发过来一行文字，“哎，三号就三号吧，记住，到了家千万别忘了给我打电话啊，哥们平常一起吃吃喝喝，玩玩游戏，多好。别再走了，外面更不好混。”
　　 何须他说，我亦深知，有人的地方就是社会，无论在哪儿，都不好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