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直到午夜两点，蓝刚才踉跄着满身心的憔悴，用虚弱无力的手背轻轻地推开了虚掩的家门。
　　 屋里亮着灯，刘艳正在沙发上坐着，也是一脸的疲惫，她带着倦意一直在等着他。
　　 “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熬坏了自己怎么办？”等蓝刚走进屋来，刘艳站起身来关心地问道。
　　 蓝刚看了一眼刘艳，嘴巴蠕动了几下，无数次想要表述的话语又再次咽了回去。他开始厌恶自己：瞧你这怂样，为什么不先把话说完了再看她？就这么怕看她的眼睛？
　　 刘艳为蓝刚倒了杯提前准备好了的柠檬水，说：“喝点水，抓紧去睡一会吧。”
　　 “嗯。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你先去睡吧，我马上。”蓝刚说完真想掌自己一个嘴巴，咋这样软绵绵的，干嘛口气不生硬些呢？哪怕让她产生一点的怒气也行啊！
　　 “不用这么对待自己，一切都会过去的，一切也都会好起来的。”刘艳帮蓝刚脱下外罩挂在衣架上，说：“别让眼前的短暂蒙蔽了以后的长远。顺其自然吧，不论遇见什么事都别太钻牛角了。走，睡觉吧。”
　　 蓝刚轻轻地答应了一声，一边在心里骂着自己的不争气和懦弱，一边悲戚地随着刘艳走进卧室里。
　　 “何必这么整日地惩罚自己呢？万事都会有个解决的法子，出路比比皆是，不用在一棵树上挂吊绳。”刘艳的语言一如既往，很柔很绵，也很温暖，“看你都成什么样了，老龄化对你来说还需要四十年。话说回来，如果你不拒绝我的话，也许就已经有了转机呢。”
　　 “没什么能要命的大事儿，我最近忙了点，脸色不好。你放心，我不会自己残害自己的。”蓝刚强挤出一丝笑容，看着刘艳说道。
　　 蓝刚嘴里是这么说着，可心里却在很伤感地骂着自己：你能不能拿出一点男人的气概来？你算什么男人啊？粘着她就算你有了心理依靠了？啥心眼啊你？蓝刚狠狠地掐了自己一下，用的力道之大，疼得他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看你这表情与往日不同，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啊？”看着蓝刚满眼的凄容和闪烁的犹豫不决，刘艳的心里有点疑惑，就问道。
　　 “嗯，有……没有……”蓝刚的回答有点结巴。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刘艳直直地盯着蓝刚。
　　 蓝刚感觉到了刘艳的目光，他用背影躲避着，“睡吧，你也累了一天，明天再说吧。”
　　 “明天说和现在说只是一个时差概念，早说早省心，把话窝在肚子里憋出个毛病来，伤及的就不止你一个人了。”刘艳一边说着一边换上了睡衣，并把蓝刚的睡衣递给了他，“不说你今晚怕要失眠了。”
　　 蓝刚机械地换上睡衣，躺在了床上，许久没作声。
　　 “怎么？懒得和我说吗？”刘艳带有逼迫的温和口气。
　　 “我……我……”蓝刚把脸扭向靠墙的一侧，试图让自己的目光不要触及她。
　　 “说话啊，吞吞吐吐的，不像你的风格啊？”
　　 “真正的爱情，是要有一种担负的，是要有一颗泰山压顶敢担负的心。”蓝刚突然冒出了这几句。
　　 “这是想要说明一个什么主题呢？”
　　 蓝刚攥紧了拳头，想一拳把自己砸个稀巴烂。
　　 “你能不能转过脸来和我说话？”刘艳摇了摇蓝刚的肩膀问道。
　　 蓝刚没动，他不敢转过脸，他怕看到刘艳的那双眼睛。
　　 “我现在已经不入你的法眼了，是不是？”刘艳的声音略略升高了。
　　 蓝刚依然没有转过脸，他想哭，想嚎天动地一番。
　　 “想以沉默掩饰脆弱的心灵啊？你做得到吗？”刘艳的口气开始变得具有挑衅性，“想把我当成稻草人吗？”
　　 蓝刚差点痛苦地呻吟出来，紧忙把脸埋在了枕头里。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行踪，不了解你的内心是吗？你心里的那点事都写在你的脸上了，你当我看不出来吗？蓝刚，你不用再裹裹藏藏的了，有什么你就直接说出来吧。”
　　 “我……我……”蓝刚欲言又止，整个身子就像瘫在了床上。
　　 看着蓝刚的这种状态，刘艳的脸像被冰霜凝结了，痛苦之色在上面游动着。
　　 两人都不再说话了，任由时间在流逝。
　　 突然，蓝刚听到刘艳细细的嘤嘤哭声，他的心打了个激灵。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掉下深渊的只能是自己一个人。他把心一横，猛地坐了起来，咬着牙根，笃定了一个决心。必须做出决定了，虽然这个决定会让他非常痛苦，甚至会痛苦一辈子，但他必须让自己成为有担当的男子汉，成为一个敢于顶天立地的男人。
　　 “我们离婚吧。”蓝刚长吸了一口气，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出来的。
　　 “你说什么？”蓝刚的话让刘艳听着如雷贯耳，脑子一阵发懵，惊呆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们离……离婚吧。”蓝刚艰难地重复着。
　　 “离婚？为什么要离婚？你告诉我究竟为什么？就这么平白无故的？”刘艳的嘴有些发抖。
　　 “就算我对不起你吧。”蓝刚说得有气无力，耷拉下了头，“也只有这样了……”
　　 “什么只有这样了？你要给我一个理由啊？就这么一句话就离了？蓝刚，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我……我已经决……决定了……”蓝刚把泪水强摁进眼眶里。
　　 “你决定了？是因为我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错事了吗？如果有，请告诉我，我的过错又在哪里呢？”
　　 “你没有过错，过错的是我，是我……我……”
　　 “你的错？错在哪里？因为什么呢？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了？”
　　 “我们还是离婚吧。”蓝刚把牙咬得格格蹦蹦的，“我会承担一切的。”
　　 “你承担一切？承担什么一切？能承担一切又怎么会提出离婚呢？你必须得给我说个清楚！”
　　 “我要承担我们离婚前后的一切。”
　　 “有没有包括对我的一切承担呢？”
　　 蓝刚不再说话了，他不知道接下来还能说些什么。
　　 刘艳了解蓝刚，和他相恋到结婚至今已经七年之多了，她知道他的话不多，句句都是铁锤砸在钉子上，从不会说一句不靠谱的诳言。看来他提出离婚的话是认真的，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你是拿定主意了？”刘艳追问蓝刚。
　　 “嗯，我……我拿定了。”说完，他无声地抽泣了一下，心开始流泪了……
　　 “你真的拿定主意了，千真万确？”刘艳抓起蓝刚的手摇晃着问道。
　　 “嗯……”蓝刚的声音很轻，像一只破临死亡的蚊子在挣扎。
　　 “好吧，既然你已经秤砣入心，我也不勉强你了，我答应你的提议。”刘艳抹去了眼泪，看着蓝刚说：“选择离婚是你的自由，也是你的权利。”
　　 蓝刚的眼泪抑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又是一段时间的静默。
　　 “要离婚可以，但必须接受我一个条件。”这时的刘艳显得很镇静，语言还是那么的温柔亲切，似乎心里对一切已经有了自己的打算。
　　 “你提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应，你尽管提出来吧，只要我能做得到的，做不到的我也会拼命去争取。”话一出口，蓝刚自我感觉脸都红了，心都跟着害羞，自己能做到什么呢？又拿什么去争取做到呢？
　　 “离婚是不是要牵扯到家产呢？像房子、车子什么的？要是这样，你是不是可以先带走你的衣物，其它家什建议先由我保管？放心，我不会独吞的。”刘艳用很平淡的口吻对蓝刚说道。
　　 这意思是不是让我净身出户呢？蓝刚有点吃惊，望着那张楚楚动人的脸上那股有些莫测的微笑，心里一阵发冷，这也不是她的风格啊？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原本我就是想净身出户的，这个提议本应该是由我出口的，怎么让她说出来了呢？
　　 “好，我完全同意。”说出的话和自己的口舌一样麻木，他如同掉进了深渊里……
　　 “不过，要离婚我还得再附加一个条件。”刘艳轻描淡写来了一句。
　　 “说吧。”蓝刚已经对自己的今后彻底绝望了，自己的所有就只剩一条命了。
　　 “这个离婚协议的条款由我来起草，你只要照着执行即可，而且要由我决定哪天去办离婚手续。”刘艳的话语很轻松。
　　 蓝刚呆怔地点了点头，脖子都被砍断了，还在乎那点血吗？
　　 “这一切会有律师当面作见证的。我明天就去找律师，你等我的离婚协议书吧。”说着，刘艳随手关了壁灯。
　　 蓝刚睁大一双呆滞的眼望着黑蒙蒙的天花板，心绪在地狱里游走着……
　　
　　 二
　　 毕业后的第四个年头，蓝刚和刘艳如期走上了婚礼的殿堂。
　　 牵手的那一刻，蓝刚对刘艳说：“我一定要给你一个最完美的爱情世界！一定要给你一个最富足的爱情生活！”刘艳开心地望着他，幸福地笑了。刘艳那一刻的笑容，是那样的灿烂，那样的美丽，让蓝刚一阵心血上头，禁不住冲动，紧紧地抱着刘艳旋转了几圈，不顾一切地在她羞红的脸上、唇上一顿狂吻……
　　 随后的时间里，蓝刚把自己投入到青年人奋斗的行列，年轻人所遇到的一切他都经历了。苦，他遇到了不少，但都被刘艳的温暖所融化了。难，他领受了不少，但都被刘艳的情爱所化解了。
　　 蓝刚完成了对刘艳许下的庄严的承诺，用男人的刚气在事业上创出了小有建树的成果。
　　 白领人应该具有的，他们都有了，甚至白领人没有的他们也有了，算是一个小康路上比较富裕的小家庭了。
　　 “你让我明白了什么是幸福和快乐。”刘艳靠在蓝刚宽厚的怀里，说：“我的一切都有赖于你，是你给予的。”
　　 “你这是讽刺呢还是挖苦呢？没有你，我能摘下星星吗？”
　　 “有了我你就能摘下星星了？那你现在就给我摘下一颗啊？”
　　 蓝刚捧起刘艳的脸，像鸡啄米般亲吻了许久，然后兴奋地喊了起来：“嗬嗬，全世界的人都听着，我摘下了一颗最美丽的天星！”
　　 “你疯啦？”刘艳轻轻地捶捶他，随即咬住了他的嘴唇……
　　
　　 三
　　 天有不测风云，不论对任何人。
　　 万万没有想到蓝刚自行创业的第三年，他代理购进的百吨花椒，却因路途上的一场雹子的突然造访，车仰马翻，致使他的贸易公司陷入了困境里。祸不单行，付款订购的十吨紫薯粉因添加剂超标被查扣，虽是生产商的问题，但需等待时间来处置。毫无疑问，这笔款是难以追回了。
　　 蓝刚十分可怜自己，可怜自己的一败涂地，可已经到期的八十万银行贷款却不会可怜他的遭遇不幸，限期不还，就要司法处置了。
　　 顷刻间，他的身上背上了近两百万的紧急债务，一个索命的债务。
　　 为此，蓝刚像个没头的苍蝇，四处奔跑叩借资金。
　　 朋友的借款虽然逼得紧，但银行的催逼书更像一座大山压在他的头上，让他无法喘气，加上四处碰壁的境况，让他彻底绝望了。
　　 蓝刚不知道该如何来偿还这笔贷款，只知道还不上贷款的后果。
　　 蓝刚严词拒绝了刘艳提议用房子和车子折卖还贷的想法，并把房本和购车手续藏到她找不到的一个地方。他还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刘艳要她家人筹款还账的想法。
　　 如今，他已经赤裸裸的一切都没了，只留一个孤独无助的自己，一个空空的躯壳。
　　 他蹲在和刘艳经常来散步的河沿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放开声哭了起来。
　　 “老天，我哪点得罪你了，你对我竟这般刻薄？”他扯着嗓子嚎着：“谁来告诉我，我的活路在哪里？我还应不应该苟活在已没我存身的尘世间？”
　　 几只青蛙被他的惨叫声惊吓了，慌慌张张地从草丛里跳出来扑入水中。
　　 看着沉入水中的青蛙，他止住了哭喊，突然产生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这是上帝在提醒我吗？也许这就是我的归宿吧？
　　 他仰天长笑了起来，挂在脸颊上的泪珠在阳光下闪着晶莹的光亮……
　　
　　 四
　　 坐在律师事务所里，刘艳把她的一应想法逐字逐句告诉了闫磊律师。
　　 闫磊律师听完笑了，“我说老同学啊，听你的这番说道，竟然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这哪是闹离婚啊，简直是在开国际玩笑啊！”
　　 “什么开国际玩笑？你别管我想怎么着，你按我的意思去办就是。告诉你，你现在是我雇的律师，律师费我照付，拿人钱就得为人办事！”
　　 “我可不敢收你的钱哦！”闫磊律师做了个鬼脸。
　　 “你开始就答应我了，现在可由不得你了！”
　　 “怎么，要在我这里耍赖啊？”
　　 “少废话，没见过像你这样的缩头律师，赶紧麻利地给我办理！”
　　 “好好好，你是我的雇主，雇主就是上帝。这个离婚协议不用诉讼，就当我去扮演个小丑，那律师费也不用交了，算我帮忙，都是老同学了，谈钱太俗了！”
　　 “不要钱那可不行，按规矩来，律师费必须要，否则你会敷衍我的。”刘艳坚持着。
　　 “那好吧，那就收你三分之一吧，一百块，算是给事务所的润笔费哦！”
　　 “离婚协议书你什么时候能写好呢，我要赶紧着给他看，好让他签字呢！”
　　 “这离婚协议你都拟好了，我就是个抄袭手而已。估计他看了不会签字的，他看完估计会痛哭流涕的，保不定你俩都要坠入泪河了。”
　　 “他想怎么哭是他的事，这离婚协议签不签由不得他了。”
　　 “呵呵，你这个豆腐刀蛮厉害的嘛。这个离婚协议书啊好写，就照你的复写一遍，你下午来取吧。”
　　 “不，我要你当着他的面宣读这份离婚协议。”
　　 “啊？你让我要当着他的面宣读这份离婚协议书？”闫磊挠起了头，说：“非要拽着我，碍我什么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