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已经露头，锦瑟光环透过窗帘映在脸上。
　　 老校区行政楼二层的会议室，吸引着慕名前来参加读书叙事的老师们。
　　 海告诉我：这个会议很好，去找找感觉吧。
　　 初涉学术会议，我以虔诚的求教者的心态来到这里。会场的布置区别于以往的报告厅，没有前边保持距离甚至高高在上的发言席。会场中间摆着一个长圆桌，一圈椅子后面加了一圈座位。这是亚瑟王和他的圆桌骑士们的会议方式。这种圆桌会议曾被教皇的使者所憎恶，因为它是平等精神的象征。淑玲还不习惯坐在中间圆桌的位置，有些诚惶诚恐。
　　 Ora坐在圆桌的一角，声音舒缓有力：“这么多年了，我就是希望TATEAL不要有权威。我在团队里，它是这样；我不在团队里，它也能够这样！”我想用《老子》的话来比拟，功成事遂，百姓皆谓“我自然”。Ora很睿智，将大家的讨论糅合提炼，整合成一个新想法，再提到一个理论高度，然后谦和地说：“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啊，这是大家的主意。”不知不觉中，研究生、一线教师不断地在会场发出声音。甚至不需要几位核心人物的推动，更多的声音就自动冒出来。一切是那么美好！
　　 沉浸在大家畅所欲言的氛围里，一位中学教师在诉苦。那位老师有点儿愤怒地抱怨，他在教学与行政方面都得不到学校的支持，一件又一件。
　　 海打断这位老师，在平静的湖水中投了一颗石子：“请主持人Ora尽快进行点评。”这稍显突然的举动，大家感觉别扭。
　　 是不是发言人是中学教师就敢打断？我心里想着，目光投向那位局促不安的中学老师。
　　 会场顿生极静与尴尬！
　　 Ora几乎是马上作出反应站起来说：“对不起，在TATEAL里每个人都是有发出声音的权利的，我们必须让他把话讲完。”
　　 好几位教师也纷纷示意那位中学教师，希望能够听到更多。
　　 中学老师讲完了，得到老师们的故事回应。
　　 几个人发言之后，海站了起来，说：“刚才我的举动是故意的。”大家愕然。他解释道“其实我有两个目的，一是想看看大家有没有表达的勇气；第二，是想看看TATEAL民主到什么程度，有多大的安全感。”他转身面向那位中学教师，表示歉意。他描述“禁言”时自己的感受说：“这位老师繁碎冗长的话语渐渐地让我变得难以忍受，在等待他话语结束的期望一次次落空之后，终于狠了狠心，站起来，建议Ora中断这位教师的话语做一个点评。我如此强烈的反应来自于感受到TATEAL这个空间的力量和民主。”大家开始讨论这段场景。
　　 会议结束，我询问海：您当时为什么要站出来阻止那位中学老师的发言呢？
　　 海说：我当时有一个想法是，人，最好不要抱怨，抱怨是没有用的，而是需要承担责任。那个一线教师开始讲讲讲，在这个地方得到了释放，他想有一种改变。可是他只是抱怨，没有积极的心态，周围有人躁动了……Ora站起来说不行，我意识到我的做法唐突了。我必须当场挽救回来。现场的互动给了我极大的修复和保护。我庆幸我当时我有一种不耐烦和之后的责任感。我没有带着面具。我想，任何一个错误，任何一个困难，都是财富，都可以点石成金。
　　 我又问：您当时是怎么考虑那位老师的感受的？
　　 海说：我当时没有考虑他，我考虑的是整个团队。如果是现在，那个老师说完之后我会考虑怎么把他那个话最充分地利用，提到一个高度，既给他帮助，又给所有人帮助。实际上我现在比那个时候要开放得多。现在任何观点我都可以接受。
　　 海的言行让大家看到一个更加立体，具有责任感和富于变化的叙事姿态。
　　 事后，海以叙事方式描述了“禁言”的场景，发到TATEAL微信群。
　　 收到香港理工大学教授Issa的回应，她说：
　　 对“禁言”事件，我当时就感觉到海有目的在，营造安全无恐惧的氛围。所以我当时没有特别在意。现在回头看，觉得海有追求的东西在那里测试。看他现在的变化，那是个“点”。但这次“破冰”不是一蹴而就。实际上，我们在生活中都有community，愿意花时间花力气有很多因素，包括这里有我们喜欢的人，有愿意交流的人。我们是不同团体的member，有时候觉得只是一个member，有一个membership而已，但是确实是花了很多的心思……当我们心里感动的时候，我们更愿意去奉献，更愿意去Oraive（付出）。
　　 海回复说：“冲突的降临，谁也没有料到。我一边倾听着每一位发言者的辩护证词，一边飞速地思考，自己的偏狭激发出如此多的恐惧，如何才能将之化为建构自由的话语空间的动力？终于等到了我发言的机会，我站了起来，从后排走到前排，高声地对全体与会者道歉。首先，我要为我的粗鲁表示道歉，打断了那位教师的发言，损害了TATEAL的公共话语空间。但是，我粗鲁行为所引起的强大反响，恰恰验证了TATEAL这个公共空间自身的强大。因为后来的进程表明，在这里捍卫公共空间的自由与开放的，不仅仅有TATEAL的发起人Ora，而且还有在座的每一位TATEAL成员。这就是TATEAL的生命力所在，魔力所在。”
　　 可以想象这番话语在我内心引起的惊讶与震撼，可以想象这一冲突与结局给我们带来的颠覆性转变，也可以想象这一戏剧化事件给大家带来的友谊。
　　 一年以后的TATEAL会议上，还有人提起这一冲突对自己的启迪。而我在觉察中也向大家描述了TATEAL给我带来的成长。
　　 此时此刻，是三年之后的2014年8月20日。因为TATEAL影响自己开始组织区域教师叙事研究撰写总结报告。我又调出2011年写的这个故事，发现这个故事并没有完结。在这三年中，这场发生在TATEAL空间的冲突故事，在不同的场景中在不断地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