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阿龙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又回到了农场，坐在秋天已经收割了的葵花地里。葵花地里的土十分潮湿松软，他坐在垅台上，用力拔出一棵葵花茬子，葵花须根弯弯曲曲，老长老长的。他把鼻子和嘴放在这些根须中间，贪婪地吮吸着那凉森森苦森森的味儿。
　　 他正吮吸着，突然天就黑下来，太阳好像一个残缺不全的红萝卜。他害怕起来，想赶快站起来回家，可是，他已经站不起来了。他嘴唇上的胡子刷刷地长出来，越长越粗，越长越长，眨眼间就从黑色变成了棕红色，变成了葵花须根。这些胡须以极快的速度向垅台上的黑土里钻去，越钻越深，钻的力量越来越大。他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倒立起来，头朝下，脚朝上。他死命扭过脸，翻着眼睛看自己向上举的脚，这一看，他可吓坏了，他看见正有两片肥大的绿叶从他的两个脚丫子上长出来，他再想看时，他的脑袋已被胡子拽到地里去了。
　　 开始，阿龙眼前一片漆黑，窒息得喘不过气来，后来，他就能看见一点东西了。他先看见细细的水流像白线绳一样从眼前爬过，又看见一条肥大的红蚯蚓；接着，他又看见一只白老鼠。这只老鼠全身雪白雪白的，眼睛油黑油黑的，鼻子和嘴粉红粉红的。他心里一动，对这只老鼠充满爱惜。他正盯着看时，只觉得嘴唇上一阵骚动，往嘴唇上一看，吓得他头发都炸起来了。他嘴上的胡子变成了无数条扭动的蛇。这些蛇一齐向白老鼠游去，一下子就把白老鼠缠在中间，老鼠和蛇打了起来，蛇使劲扭着，老鼠吱吱叫，张开嘴咬蛇，阿龙只觉得嘴唇疼极了，一使劲，他整个头从地里拔出来了。
　　 这回，天不再黑了，太阳特别明亮，天空瓦蓝瓦蓝的，好像远处草原上还有人唱歌。他再看嘴唇时，嘴唇上的蛇又变成了胡子，慢慢缩回去了，白老鼠也慢慢变成了一个穿白裘皮衣服的少妇。这个少妇是阿龙同楼那位他一见就心跳的少妇。少妇冬天里常穿白色裘皮大衣，特洁净，特妩媚，特俏丽。
　　 少妇对他甜甜一笑，黑亮的眼波对他一闪，站起来，就向没有收割过的玉米地跑去。他赶紧爬起来，猛跑几步，把少妇横着抱起来。突然，晴天里打了个响雷，臂弯里的少妇被震落到地上。阿龙吓出一身冷汗，醒来一看，放在床头的烟灰缸被他碰掉，在地上跌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