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昊天都五十岁了，却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用他的话说，是第一次爱上别的女人，也是最后一次。所以，下了那么大的决心，他准备今晚向雅坦白，并乞求征得她的同意和原谅，在离婚协议书上痛快签字。
　　 这件事，他事先和孩子们商量。孩子们一致数落母亲的种种不是，而后说他们名存实亡的婚姻早该结束了。他心里舒了一口气，按他对雅的了解，她会不加思索地放手。可他脚步轻盈的同时，却有点怅然和沉重。
　　 雅一无是处，又没有心计，无论跟了哪个男人，都是人人哄骗欺负的份。他不想看着她风烛残年了还遭遇可怜处境。但他对她确实一点爱意也没有了，从年轻到现在，他要的，雅从没给过，也许是给不了的成分居多。
　　 昊天陷在痛苦里无法自拔，且一忍受就是这么多年。如今，一对儿女有了工作，孙子和孙女又上了幼儿园，他该为自己活一天了。他提前对孩子们声明，一定要接受梅姨，对待她要像自己的亲生母亲。继而对梅说，必须保障雅后半生的生活稳实，这样他们才能过得心安理得。
　　 梅说家里的所有东西都是雅的，只要让昊天顺利离开，她愿意给雅养老送终。昊天为梅的善解人意，为孩子的支持深感欣慰。一切似乎都成定局。接下来就是怎么对雅开口了，但愿他肩上的石头能如愿落地。
　　
　　 二
　　 好久没回家了，不知雅最近情绪怎样？听儿子说她装修房子，且买高档衣物，女儿说她烫发整容，成天游玩，也不明白她葫芦里究竟卖何药物？昊天太清楚雅不过，她是本分老实，矜持内敛的那种女人，不喜欢张扬，轻浮更不是她的个性。
　　 可她头脑发什么热，竟然如此变化？
　　 门口停着一辆黑色小车。昊天认识，那是和他一起穿开裆裤耍大的程子的车。奇怪，程子中午还去过自己和梅共筑的爱巢啊，这会怎跑这里找他来了？再说存有他的手机号码，怎不直接打？家里除了雅独自固守，孩子们早已另立门户，这个程子，搞什么鬼？
　　 大门虚掩着，昊天进得客厅就闻到一股扑鼻的酒味。卧室明显有说话的声音，侧耳倾听，原来是程子和雅。昊天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他担心程子会告发他和梅的不轨，那样他就失去向雅诚恳解释的态度了。
　　 事实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雅，我再次乞求你，跟我走吧！不要等到昊天逼得你无路了，才清醒。”
　　 “无论他怎么对我，也无论你怎么对我，这里终究是我的归宿。”雅举着酒杯，昂头咽了一口，完全不顾程子的感受。
　　 “别再抱有幻想了，你沉迷多半辈子了，再这样，你真的完了！”程子万分心疼地拽着她的胳膊，和昊天平时了解的完全判若两人。
　　 “你能为我着想，我感激不尽。可我老了，也累了，你应该让我平静地安度晚年。”雅的脸颊特别绯红，一瞧就知道喝多了。
　　 “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自欺欺人吗？”程子急了，一把夺过她的空杯。
　　 “程，亲爱的程，再说一次，如果爱我，像以前一样，仍旧把我放在心里。好么？”雅犹如花季少女，含情脉脉地盯着程子。那亲密默契的程度，昊天这个枕边人不敢，也根本不信。他以为程子来有意拆穿他的打算，不曾想到程子和雅的这一席对话，比他担心想象的要严重得多，以至于差点激发了他的心脏病！
　　
　　 三
　　 昊天定定神，尽量控制住自己，且非常有耐心地听下去。他要看看程子的最终企图，也要看看雅怎么下台。背着他，他们两个隐藏的这么深，他从未怀疑过他身边最亲近的这两个人，雅看起来温顺的像绵羊，而程子和他铁得没法说，小学考试偷塞给他答案，长大考驾照帮他苦练过关。
　　 就是这个让他信任的伙计，却和自己的老婆暗里来这一手。程子啊程子，我待你不薄，工资和奖金发了，我第一时间帮你解房款首付的困，你说调动工作，我三番五次地找人托人，硬是把你安排在政府机构。后来，你说上班骑摩托车不方便，我的奥迪车牌才办好，毫不犹豫给了你。你就这样回报我吗？
　　 雅，我是打心眼里不欣赏你，可你吃的喝的，哪一样不是我辛苦挣回来？包括你住的，就算我再怎么不对，我也是想到把一切留给你。程子是不够情谊，可你忍心插足，破坏我们哥俩格外要好的关系吗？你多十年来的冰清玉洁，难道都是伪装的吗？告诉我，这是假的；告诉我，你们是醉了。
　　 “雅，大概我没能力说服你，但我还是希望奇迹出现。”程子痛苦的无法言语，他索性高举瓶子，咕嘟咕嘟畅饮起来。
　　 “程子，还记得我在医院生蕊儿那会，医生问昊天保大人还是保小孩，昊天是怎么回答的吗？他极爱孩子，可他却斩钉截铁说保我！从那刻起，我就把身心交给他了。他买回来的吃食也好，穿着也罢，都是我先享用，其次才轮到孩子。你说我能给你承诺么？”
　　 “那只能代表以前。想想现时吧！”程子晕乎的几乎要歪倒在床头了。
　　
　　 四
　　 雅搀扶起了他，继续诉说着：“那年小薇纠缠他，我一气之下，就不顾后果投入你的怀抱。当我的肚子越来越大，他宽容了我，允许我生下，并发誓永不打探孩子的爸爸是谁。他是男人，这需要多大的胸怀？都说宰相肚子能撑船，真要降临你头上了，你能做得到他的万分之一么？”
　　 “可昊天不懂、不信你、更不珍惜你，这才是主要的。他能容忍你回来，是因为儿子高考，女儿中考，他也不是真正的回心转意，是小薇有了新人不要他了。就拿这次来说，你带大了孙子和孙女，他怎不怜悯，却还要将孤零零的你扔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你稀罕他们钱财的施舍？还有你的一对兔崽子，含辛茹苦拉扯大，却口口声声说什么为你好，为你好，怎不把你接去养活？怎和那‘女人’站一条战线？”
　　 “别乘人之危，火上加油，我求你住口……”提起往昔，雅禁不住悲从心来，“是我付出不够多，是我不优秀；是我能力不如人，是我不长进、没出息，是我的病体拖累了他们……是我的错，全是我不堪的愁容造成的。”
　　 “自责吧！为他辩护吧！等着他的无情和绝情。你不走出梦门，真实地生活，那今晚我就陪你面对，相信会很快实现。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不管昊天怎么做，我都不会放手了。我把全县第一名的档案给了他，把我情有独钟的你让给他，把本该属于我的职位割爱给他，这次，不会再失去你了。哪怕你是一块榆木，我也会视为掌心宝，直到永远，永远……”
　　 “程子，要是时光倒流，我们回得去吗？”
　　 “能。肯定能！”
　　 “那，假若老天让你再选择一次，你还会把我让给昊天么？”
　　 “这……”程子反倒矛盾了。
　　 “你对他自始至终讲义气的，对吧？不然就不会默默关注到今天，却丝毫不打搅我们的生活，这点我记挂心中且终生难忘。那年的那次，我是冲动，但也是心甘情愿。因为亏欠了你那么多年的情债，终于偿还了，多与少总算是了却了我的一桩心病。对于昊天，我抗争不了，他不但驻留在我的灵魂，也是我此生的宿命，你说咱们有可能发生故事么？”
　　 “那你们能重头再来？他已经安置妥当任何细节，就缺你这缕东风了，你那么自信，保证他峰回路转？我这辈子就是过于优柔寡断，所以才错失得太多，我不会再眼睁睁看着你孤苦伶仃，我得抓住眼前的机会，给你一线的光辉。答应我，昊天要是摊牌，你顺势点头。要么，我主动去说明。念在我对他不是故意的份上，起码能减少对你的伤害和误会。”
　　 “他要是风平浪静，你的奢望不是落空了么？”
　　 “那我唯有祝福他，且会持续咱们三个人之间的这份美好。”
　　 “知道你会这样。”雅苦笑着，“你历来是善良的，我没看错你，昊天的眼光也准确。你能在他背叛我时保守得这么严实，也能在我跌入低谷时，伸手援助。冲你左右为难，又为我们尽力解忧这点，再干一杯！”
　　
　　 五
　　 “他要是觉醒、疼惜你的话，我只当三十年前，遇见的你从来是我的嫂子。”程子对雅说完这一句，就无语了。
　　 这个程子，总算有点良心，只这句就令昊天感动不已，并在这一瞬间，将昊天心头无法消除的敌意和仇恨化为乌有。人啊，忍、仁，韧么？昊天感到自己的腿脚软绵绵的，他无力张口，他甚至没有勇气直视他们。本计划破开脸皮，这下，恐怕做不到了。
　　 他想起了自己在手术室外的信誓旦旦：医生，我要保她！他想起了在法院，雅心碎的脸上挂着泪痕。昊天下跪在亲朋好友面前，说雅只要回去，他既往不咎！那一刻，双亲是需要照顾，孩子是折磨他，但比不过雅的面无表情，更让他暗无天日。到梅身上，他吓得不敢对雅说。无数次，他都咬牙切齿迫使自己狠心。不是狠不下心，是他心里还有雅的存在。
　　 是的，还有雅。在他的事业一落千丈，在他大告破产、在他悲痛欲绝时，雅搂抱着，爱抚着说还有她。雅从来都是那么安若泰山。昊天的什么事都瞒不过，可雅就是沉默，再沉默。沉默是金么？孩子们说不上欺凌她，却是在严重鄙视，他也趁此凑热闹，并置之雅于死地么？雅再多么逊色，再多么呆滞，也是伴他走过风霜雨雪的人啊！眼看着没有几年的光阴了，他却和雅划清界限。她一心操持家，换来的就是他和梅，以及孩子“这样”的对待么？
　　 昊天突然感到自己长大了，成熟了。人都说男人迷途时，是孩子，是脆弱的需要保护的婴儿。雅，我是松过你的手，我是无视过你的神情，我是没有站在你的立场和角度，幸得老天垂怜，幸得程子当头一棒，我不能让自己的人生再遗憾，不会再辜负你对我的千般柔情。昊天费劲地吞下一口一口的唾沫，不由自主掏出手机。
　　
　　 六
　　 梅，我过了做梦的年龄，只是心血来潮，才对你说那些无聊的鬼话。我为自己的所作所为道歉，你有要求尽管提出来，我想尽办法弥补，可就是不能给你温存了。雅身心大不适，我得豁出全部精力照管她。你还年轻，会找到适合你的对象，我这个老大哥祝你心想事成！
　　 发完这条信息，他又舒了一口气。
　　 你肩上的石头这会才是真的放下了吧？不知何时，梅幽怨地站在他身后。
　　 昊天不由大吃一惊！你……？他结巴着。
　　 我怕雅战胜我，谁知我压根就没赢过。梅深深地叹息一声，接着伸出了右手。
　　 什么？他迷惑不解。
　　 我家大门的钥匙啊！我得为它找个真正的男主人。梅强装笑脸。
　　 暂时不要告诉孩子们。他又吞吐了。
　　 他们就在门外，都听见了……
　　 我……
　　 你只是患了失忆症，堪称不了十恶不赦，进去吧！给自己一次抉择的机会，也算是给别人留条后路。梅极力鼓动。
　　 他无地自容地抬起头，却和陆续出来的雅、程子撞了个正着。
　　 昊天从雅的眼睛里，读懂了真情；他从程子心里，感受到了实意。
　　 保你！他凝望着雅，底气很足却满怀愧疚。
　　 雅嫂，还不倒酒？程子的精神劲来了。
　　 咱哥俩一醉方休！
　　 不醉不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