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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浪花】父亲的车行记(外二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644.9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30发表时间:2018-11-08 03:18:01


   一、父亲的车行记
  
   父亲的第一辆自行车是从队长大山那借来的,那天,父亲顶着一身的秋风,小心翼翼打开大山家铁栅栏门时,九月的阳光在大地上投射出一片金黄。
   大山蹲在院子里,正在给他的海燕牌自行车擦拭尘埃。
   父亲舔了舔嘴唇说:“队长,忙着呢?”
   大山扭过头瞟了父亲一眼,“有嘛事?你不在家拾掇拾掇房间,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
   父亲吭哧瘪肚了老半天,小猫一样眼巴巴瞅着自行车,“队长,这车子真好看,很贵吧?”
   队长大山眼睛眯成一条缝,“那是,海燕牌子的,在整个芙蓉乡也没几个骑的!比金马驹珍贵哩。你是不是想借自行车托媳妇?”
   父亲羞赧地说,“是……是的,娥子在河东,过了那座独木桥就可以接到她呢……”
   大山队长磨蹭了很久,才吐口,他说车子杠杠新,不能白用。我血气方刚的父亲,一溜烟卷回家,舀了囤子里的玉米,盛了一小布袋,背着送给了大山队长,那玉米在饥荒年月,可是一家人一年的口粮!
   我知道母亲,南兴屯一枝花儿,在一个遍地稻浪翻滚的日子,穿着红绸布裁剪的偏襟褂子,一条的确良黑裤子,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父亲一路推着,裹挟着谷物果子的季节香味嫁进了三间泥坯房。
   母亲带来了自己,一台上海牌缝纫机从嫁到张家后,就呜呜呜的响着,母亲将岁月缝织在每一件手工作品里。那些经过精致加工的被罩,沙发套,窗帘,娃子的兜肚,落花般飞入南兴屯的人家。
   几年后,父亲抄山路去了十里地之外的芙蓉乡,在供销社卖自行车的柜台前,反复权衡,不时地摸一摸中山服口袋内,五角,一元,五元,零零杂杂的毛票子积攒起来的希望。
   父亲用一上午的时光,做了人生的又一件大事:精挑细选了一辆永久牌自行车!
   这是个喜庆的日子,父亲推着锃新的自行车,仿佛战场上凯旋归来的将军,他的眉眼都是花开。
   走回南兴屯的父亲,刚入那道土路,就按响了车铃。
   跟来兜售针头线脑的货郎一样,父亲的车铃声,拽开了一家家柴门,男女老少放下手里的活儿,涌了出来。
   在大街上把父亲和他的永久自行车围个水泄不通,人们问这问那,啧啧称赞,一只只握着农具的粗糙大手,在自行车上鱼一样游弋。
   父亲满面春风,就如娶回母亲似的兴致勃勃。
   那一天是我家的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父亲在等来了大山队长羡慕的目光后,昂着头,推着车子,挺直脊梁骨稳步朝自家院落走去。
   有了自行车,平时父亲是舍不得骑的,常常用脚板丈量。
   那时候,大山和社员们推举父亲做了队里的会计,每次去大队开会,或者到乡上赶大集,父亲才骑自行车。
   当时的背景下,父亲的自行车是他骄傲的资本,身份的标签。走到哪,人和车都被高看一眼。父亲是不允许,我碰他的车子的,恰恰小孩子好奇,越不让动越想试试,我七八岁时,趁着父亲上地里干活,推出自行车在大街上玩,几个同龄的伙伴蛊惑我,学学骑单车啊!
   就这样,他们一左一右扶着车座,我试着把腿伸进大梁下面的空档,学着学着,顽皮的伙伴撒了手,我不会拢闸,正好前边慢悠悠过来一辆牛车,我一慌,连人带车滚到路旁的稻田里,造了一身泥巴。
   车链子断了,挨了父亲一顿胖揍。
   父亲后来买了一把锁,把自行车锁起来了。
   我读中学的时候,父母起早贪黑在山里砸石头,从清水湾淘泸沙子用独轮车一车一车运到大门口,石头是父亲借来本家堂哥的马车拉回家的。
   那一年,我们一家人披星戴月,春天开始一直忙到老秋,愚公移山似的垒起四间房子,码上了父亲在瓦窑烧的小黑瓦。
   新房落成,乔迁新居后,父亲在饭桌上计划着,屯里的李二冒从县城开回来一辆手扶拖拉机,那铁家伙一扎进地里,比牲口拉犁快,还省力气。南兴屯有大片的土地,如今又承包到户,父亲想着买一台手扶拖拉机。
   八十年代后期,大街小巷缝纫铺子雨后春笋般的,多如牛毛。母亲的手工活逐渐被新生缝织品退出了历史舞台。
   父亲辞了会计一职,承包了队里的一爿果园,三年下来,小有积蓄,我中考前夕,一天黄昏,我从学校回家取生活费。
   远远的就发现自家院里站着很多人,我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事儿?凑进一看,原来父亲梦想成真,让堂哥在县城开回一台手扶拖拉机,还带着翻耕器械。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着这台铁家伙,父亲破天荒买了一包大生产烟,对前来观望的男人一个个撒烟。
   手扶拖拉机进了我家,掀起了家中的第二次幸福高潮,父亲出去办事,如果是见体面人,他就开着拖拉机去。隔三差五去乡里赶集,车兜上坐满了黑压压的街坊邻居。
   永久自行车被冷在厦子里,不过,父亲很珍惜它,下雨天不下地干农活,就推出来擦洗一下,我清楚记得这辆自行车只换过一次内胎,一次车座。它深刻记录和见证着我家的历史变迁,一个时代的缩影。
   我结婚生子住进城市后,华发斑驳的父亲,将拖拉机转手卖了,反应迟钝,为了安全考虑,我们姐弟坚决不让他开拖拉机了,果园也到了承包期,父亲移交给下一位买主。
   守着几亩责任田,一块菜地,养着几头猪,一群鸡鸭,一条狗的父母,最大的乐趣就是将种植的绿色蔬菜,水果打包给儿女带回城市。那一份沉甸甸的爱,温暖了我们所有的行程。
   中秋节那日,开着私家车回老家和父母一起过节,父亲抿着高粱烧,微红着脸儿,趁着酒劲儿,说起了原先的队长大山,买了一辆电动车,成天骑着在屯子里显摆。
   父亲啃着一只大闸蟹,吧唧吧唧嘴,“有电动车也好,我和你妈腿脚不灵活了,骑这玩意出门,还体面。”
   我知道父亲很向往拥有一辆电动车,他眸子中闪烁着纯净的憧憬,就像多年前,他辛苦出力流汗,买来的永久自行车与拖拉机一样,父亲的梦是绿色的田野,那里活着他的一种蓬勃向上的精神。这精神足可以感染熏陶几代人。
   国庆节当天,我和弟弟从市里一家电动车行,给父亲选了一辆三菱电动车,车行服务上门,把电动车送货到家。
   我们坐着面包车一入屯口,就见我的老父亲伫立在那棵柳树底,同几位父辈谈天说地,我叫司机停车,下车喊了一声,“爸,我和弟弟回来了!快上车,看我们送你的国庆节礼物!”
   父亲被我拉到车上,电动车安静的躺在车后备箱,父亲先是埋怨了几句,等电动车威风凛凛的站在我家门前,引来一帮人看稀奇时,父亲笑了,快乐的音符在父亲的每一个褶子里跳跃蔓延。
  
   二、捡地漏
  
   回到故乡那天,老家的宅院只有一群鸡鸭在自由行走。木门上锁,母亲不知去向。
   晚秋的季节,落叶缤纷,草木枯黄。不用问,就知道母亲在哪里?
   遁着蜿蜒的小路,来到村庄依水而栖的稻田,发现几个女人在收割完的田里捡地漏,辽南地区把秋后翻找遗落在田野地块上的农作物俗称:捡地漏。
   我朝着稻田喊了一声,“妈,我回来了。”
   听到我的呼唤,母亲哎哎!答应道。婶子大娘冲着我评头论足,“啧啧,张家闺女去了城里,出息的走路上都不认识了。也难怪,风吹不着,雨淋不到……”
   母亲的竹篮内盛着几十枚籽粒饱满的稻子,三两穗苞米,横七竖八泊着黄豆棵。这些谷物像大地的语言,生长在竹篮里,和母亲说着体己话。
   我不仅想起小时候,每每庄稼归仓后,挎着柳条筐天蒙蒙亮,踩着一地亮晶晶的霜花,到刚收割完的生产队大田,翻捡落花生,父亲专门给我们钉了一支八齿铁挠,起过的花生地,队长允许社员捡地漏。
   我和母亲进了地里,早就有街坊四邻带着孩子,在埋头翻捡花生了。
   母亲在前边刨,我在身后捡。
   一上午能捡二三斤带壳花生,回到家,母亲用井水冲洗干净,码在泥瓦钵里,撒点大盐粒上铁锅煮熟,那一顿,一家人过节似的,父亲倒一杯散酒,就着喷香的煮花生,滋巴滋巴很享受的样子。
   翻捡红薯的操作流程和落花生相似,也是用八齿铁挠子,母亲有一套巧门,在别人过滤了几遍的地垄,还能翻出红薯。
   一般的红薯繁殖在垄上,但有的就蔓延至沟帮。母亲眼睛瞄准了边缘地带,八齿挠子一上去,大个的红薯出现在视野,每翻捡到大个红薯,我们就像捡到金元宝,兴奋不已。
   捡回来的红薯,无法进窖子。母亲烀熟了,切薄薄的片儿,放在檐瓦上晾晒,几个日头后,晒好的薯干留着冬天荒园子时吃。
   我记得中学时代,每年雪花飘飘的寒冬,裤兜里少不了一捧红薯干儿,课间休息,饿了扔一块嘴里,咀嚼着,那份甘甜小溪水般在体内流淌。
   读书时,对捡地漏更有了一层深情的理解。母亲雷打不动,秋后必然抽出时间,将自留地从头到尾翻捡几次,恨不得用犁铧再把土地细细梳理一遍才罢休。
   在母亲的意识中,粮食是农民的生命,糟蹋不得,浪费可耻。
   生活有了显著改善,粮食自给自足还有富余,捡地漏的人群在减少,乡野土路经常见到遗落的苞米穗子,黄澄澄的大豆。
   土地上,随处可见的谷物,却没有谁愿意弯一弯腰捡它们了。
   那一年,父亲在责任田种了一亩花生,恰逢风调雨顺,花生丰收了。赶上七月末,花生节日。父亲从地里拔了十几棵花生回来,摘了,嘱咐母亲煮了,月色如水的晚上,母亲把桌子摆在院子,父亲难得露出笑容,一盆花生,喷着浓郁的香气,放在桌子中央,父亲说,“敬了月神再吃。”将杯中的酒倒了一些地上,熟花生一盘子摆在家里待客用的八仙桌上,父亲又毕恭毕敬地烧了一柱香,嘴里念念有词,三鞠躬后。才坐下来,让我们动筷子,吃花生。
   父亲喝着酒,眼泪落下来了。父亲说,“条件好了,自留地掉的粮食怎么就没人捡了?环境一变,这人就一个个的忘本了?青儿啊,将来,你到哪里,千万别把根丢了,记着,村子是你的根儿。”
   父亲的话就像一枚螺丝钉,牢牢地镶嵌进我的灵魂,现在,揣着城市居住的绿卡,快节奏的都市生活,每走一步路,我习惯了停下来,翻找曾经捡地漏的岁月,还有母亲弓着腰捡起一粒粮食的缩影。
   母亲,依旧在晚秋捡地漏。她的坚持是一种蓬勃在大地上的精神之树,儿女们最好的心灵家园。
  
   三、一枚饮料瓶的思考
  
   我家在偏远山区,经济条件不好,儿子七八岁时就跟在我身后做农活。我拔菜园子的杂草,他将草装进土篮子里拿出去喂鸡鸭鹅。春天,我平整地块,耙到的垃圾石子,他弯着腰捡起来扔门口的河沟内。爱人一年四季在外打工,我侍弄完一座果园,五亩土地的活儿,就领着孩子,推着一辆自行车去大街小巷,附近的工厂学校拾荒。
   我告诉儿子,纸壳,饮料瓶,废铁,分门别类,整理利利索索的,隔三差五就把满满几袋子的废品,送到乡上的收购站换点零花钱。每次,必从零花钱里抽出一些奖励儿子。
   我试试看他有了钱,派什么用场。那年冬天特别冷,我家老屋是石头垒的墙体,百年宅子,墙上咧着小娃嘴似的口子,北风呼呼地窜进来,我经常坐在书桌上写小说,手不知不觉就冻坏了,一遇到热气红肿痒的难受。那天儿子拎着一小编织袋他捡的饮料瓶出去了,说是和几个同伴搭伙去乡上废品站卖了废品买溜溜球玩,那段时间,村口有一帮孩子玩溜溜球。我就没有阻拦,嘱咐他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
   我做了疙瘩面汤,黄面饼子等他回来吃午饭,都晌歪了,儿子才沙哒沙哒晃进老屋,我刚想发火,他举起双手,“妈,给你买的棉手套,不知大小,你戴上看看。”
   他的手中赫然躺着一副蓝色的绒线棉手套,手套背上绣着一朵粉色的格桑花,我不觉泪湿眼眶,一下子搂紧了孩子,原来,给他拾荒赚来的钱,他并没去买喜欢的玩具,而是,一元五角零零碎碎的攒起来,为我选了这双棉手套。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话一点不假。儿子读小学五年级就能帮我下地收割庄稼,用独轮车推黄泥砌墙,推柴禾,推谷物。他成了我的左手和右手。
   从小学到中学,上下学路段,只要遇到饮料瓶,他一定停下来弯腰捡起塞进书包里。
   在别的孩子书包中盛着变形金刚,汉堡,好玩的玩具时,儿子的书包却是一枚枚空饮料瓶。
   即使出了校门,一米八三的儿子,进了社会,走上工作岗位,他也不忘弯下腰众目睽睽之下去捡起饮料瓶。今年夏天,他把攒了两个多月的一大袋子易拉罐,饮料瓶无偿给了小区一位老大爷。他说,每天上班都能碰到大爷弓着虾米一样的腰身,用一只铁钩子,在臭气熏天的垃圾桶里翻找废品,见到儿子从楼里出来,大爷总会微笑地打招呼,他像极了我故去七年的爷爷。
   儿子懂得弯下腰不是卑微,而是像稻子一样成熟的活着,一枚饮料瓶换不来几分钱,却能积累起人生的一笔精神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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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父亲的车行记一文,真实的描写了父亲做为一个农民,从自行车,拖拉机至电动车的生活变化,反映了祖国发层前行对人民生活水准的保障与提高。语言平和质朴,结构流畅自然,即表现父亲的不易,又歌颂了政策的给力。有温情,有正能量的好作品。二、捡地漏是一直延续在农村的习惯,只是如今却被人们渐渐遗忘。作者带领我们回忆了其中的细节,重温了艰苦岁月,人们的优良品质,再一次呼唤了这些勤与俭,德与孝的传统。三、一枚饮料瓶的思考则是最有力的接续前一文的主题,因为家庭环境所染,从小即有良好的心理品质,隐忍,坚强,知恩。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真正从低收入农家走出来的孩子,步入社会后会有更强的适应能力,更美的优秀品行。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坚实的积累,更接近人生的成功。这也是本文的成功。三篇作品,温暖,阳光,质朴,向上。力荐赏读佳作,遥祝冬安文祺。【浪花诗语编辑·望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1090007】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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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望雪        2018-11-08 03:21:12
  编按不当之处还望姐见谅,感谢赐稿。愿文字的道路上收获更多,温暖的生活中一切美好。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2 楼        文友:三月晴天        2018-11-12 12:35:11
  来愿于生活,感动于生活!质朴就是一种最美!
冬去春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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