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微刊视界】挥手自兹去
终于躺在了医院的床上,置身在了一个洁白的世界。墙是白的,被子是白的,盆子是白的,衣服是白的,就连他身上的衣服也是蓝白的条纹……睁开眼睛看到的都是白的。看着白的,想到白的,星星的心里咚咚地跳起来,慌起来,是一种软弱无力又害怕的慌。他想到了医院的推车上那盖着脸的白布,想到了他经常看到的灵堂,灵堂上晃动的都是白衣服白帕子,还有他曾经看过的冰棺,里面躺着的人也是穿着白衣服,盖着白被子……
幸好,他躺的是医院的床而不是推车。星星偏头看了看母亲,母亲的衣服不是白的,是泥黄色,那满是沟壑的额头也是泥黄色,黄得有点慑人。母亲坐在床边的凳子上,仰着头靠着窗边的墙,闭着眼,打着呼噜,他是第一次听到母亲的呼噜声。
这就是我的母亲,我的娘,为了我读书而辞掉城里的工作,远离她的丈夫回到老家来陪我的女人。星星看着母亲,动着嘴唇,轻轻地念着,就像在念一首诗。他动了动身子,想下床,想给母亲——这个与他斗得死去活来的女人搭一件衣服当被子。可他的双腿被石膏捆着,稍动一下,他的嘴就得歪扭一下,被什么东西啃着骨头一样痛。
那天晚上,下着雨,雨很大,砸得金属彩钢瓦砰砰地响。也许是雨大,母亲估计星星不会出门了,或许是母亲身体不舒服,想躺一躺,母亲是第一次在晚上十点钟左右就上床睡觉了。母亲的床是一张凉椅,就在星星的床头边。
星星在彩钢瓦和雨的掩护下,下了楼,顺利出了院墙门,在雨伞的庇护中走进了网吧。
星星的电脑还空着,这是他租下的,一月一月地租。他又忘情在了游戏中,忘记了外面的雨,忘记了身边的人,忘记了时间。
“快跑!”
星星一听到那熟悉的喊声,立刻站了起来,眼前有一横东西猛烈地劈来,他一闪躲过了,跟着一团东西摔倒在电脑椅上。
星星来不及思考,起身就跑,那一横又追了上来。星星双手按住窗台,一用力跳了出去……
“还疼不疼?痛感还有没有昨天凶?”
母亲啥时醒的?星星没有注意到。母亲伸手抹着星星的额头,没有笑,土黄色的脸上全是疲倦,发出的是一声接一声的叹息。星星没有再拨开母亲的手,让这双枯瘦而割人的手在他脸上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这是母亲曾经渴望的,星星在心里说。
“多乖啊!要是你早点这么听话……你爸一直说要回来,打断你的双腿……你知道你爸的脾气,我一直不让他回来,我一直以为你能断了那条路……没想到,爸没打你,我却打断了你的腿……这样也好,我们母子不再斗了。也许你出院了,就能和那条路断了,断了吧,断了吧……”
母亲摸着星星的脸,看着星星的眼睛,喃喃着。星星躲闪着母亲的眼光,他不敢面对这双眼睛。是他,让这张脸变成了土黄色,是他让这双曾经美丽的眼睛变成了浑浊。
几年了,最初的时间,星星都是半夜离家,凌晨五点悄悄回家。他刚钻进被窝,就听到了楼梯门的响声,那是妈回家了,母亲又到网吧去找他了。然后,就是狂风吹刮,就是暴雨劈头;再后来,母亲不骂了,不打了,她搬到了星星的房间,用那凉椅作床。
可游戏,游戏伙伴的嘲笑,还有他们的炫耀,诱惑得星星没法睡觉。他们帮星星弄来安眠药,于是,星星每天回家的时候,母亲总还睡着,等母亲醒来,天已经大亮,星星听到的不是母亲的骂,而是一天连着一天的自责。那天大雨,母亲相信了雨,早早地睡了;星星相信了雨,没有给母亲倒开水……
“好了就走吧,到西藏去。你爸已经把你的转学手续和户口迁移手续办好了。”母亲看着星星,企求着。星星没有再反对,他点了点头。
“好,这才是妈的好儿子!”
母亲笑了,站起身出门去了。
该走了,该告别了,告别这个让他和母亲伤心的地方;告别那些不断纠缠着他的游戏团队,还有这白色的屋子,星星想着,望着洁白的天花板,眼角滚下了热热的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