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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浪花】大地上的果园(外二篇)


作者:满山红叶 探花,18639.3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472发表时间:2018-11-10 14:07:18

一、大地上的果园
   父亲从果园回来,就带着满身的果香,手里拎着一把果剪子。他要给几百多棵果树疏离多余的枝条,剔除树干上的虫洞,剪掉和树木争夺营养水分的叶蔓。父亲一脸喜悦的讲述着他的果园,目光中流淌着浓浓的乡情。
   这座生长在村庄大地上的果园,从上世纪七十年代,就和我们朝夕相处,在老宅子后面向阳的坡地。那些年,放学回来,扔下书包,打开碗橱掏出黄面饼子,就着咸萝卜块,狼吞虎咽填饱肚子,父亲从房后进屋,安排我和弟弟到果园拔草。
   父亲不许果园有一棵杂草,印象中,父亲与果园子形影不离,街坊邻居找父亲办事,只要站在我家后门口扯着嗓子喊一声父亲的名字,郁郁葱葱的果园里立即传来父亲的回应。
   果园子是父亲说不完的话题,二月,河里的坚冰在暖阳的照耀下,嘎巴断裂悄悄融化。天还灰蒙蒙的,父亲暗影里滋滋抽完一支喇叭筒烟,穿上破棉袄下地,扛着铁锹,镢头去了果园,他要赶在种地前,把果盘重新捯饬一遍,深挖泥土,给果树根系拓宽伸展的空间。
   用枣木扁担,一担一担挑来农家粪,喂在果盘里,父亲特别细心,粪料在撒入地核时,不能碰触果树根系,唯恐伤根,保持一指的距离。春天阳气上升,空气干燥。果树施完肥料,父亲再一铁筲一铁筲挑来果园坡下,溪流里的水浇灌一遍。
   风变得越发妩媚,纤柳细腰拥抱过的大地山川,慢悠悠地孕育出一片勃勃绿意。果园远远地枝头顶着嫩生生的鹅黄,雀子一个机灵啄醒黎明,忙在果园里的父亲,目光不放过一个树叉,花苞。他是最忠实的园艺师,每一朵花都听到父亲的倾诉,花蕾在夜晚的歌声,唯有站在树下的父亲领会到了。
   父亲说,树上的每一枚叶子,都是有生命的,他触摸到叶子在月色撩人的夜晚,喷着香气的呼吸。树枝在雨露的滋润下,冉冉的拔节。
   父亲的碗里常常盛着他对果园的一份深情,在父亲的世界里,住着一个世外桃源,扎根着他对故乡的挚爱。
   花开了,朝霞铺进果园的天空,蜜蜂绕着花朵舞蹈,父亲也心花怒放,花期,父亲勒令我们不要在树下钻来钻去捉迷藏,怕碰落了花蕊,每一朵花蕊在漫长的挣扎蜕变中,秋天会捧出一枚丰腴的果实。
   彼时,父亲伫立在果树前,望着果子从豆粒大,一点点长成皮球那么大。父亲是一种禅意的岁月,可他威严的巴掌,隔三差五会光顾我们。
   我嘴馋,饥荒年代,地上长得,天上飞的,大凡能吃的,绝逃不出我的舌头和牙齿。小苹果指甲盖大,我走坐惦记着,梦里也是小苹果的酸味儿。趁着父亲去大田干活,我撒丫子溜到果园,撸一布兜小苹果,跑进山里吧唧吧唧吃。虽然,又涩又苦,却满足了吃的愿望。
   父亲发现了树底果盘留的小脚印,母亲纳的布鞋,父亲太熟悉了。
   回到家,父亲凶神恶煞地戳在后门槛,脱下脚上泥歪歪的解放胶鞋,冲我劈头盖脸一顿鞋底子抽,打的我没处躲,双手捂着脸,不住求饶,“爸,俺再也不敢了!”父亲才住手,那股子臭脚丫子味儿,熏的我两顿没吃饭,也不饿。
   果树需要周期性喷洒除虫药液,父亲扛着大铁锤,到附近的青林石场砸石头,一车烂石碴子二十元,父亲砸了十几天,攒足了买一台手摇喷雾器的钱,抄山路去乡农业站精挑细选了一台喷雾器,扛回了家。
   喷洒农药是个苦差事,父亲为了鼓励我们姐弟配合他做完这个工程,微笑着说,“好好干,干完了一人五角钱,买冰棍吃去。”
   这种吃的诱惑,相信小孩子没有几个能抵御的了,我也不例外。
   喷雾器有一支铁杆儿,后边抻出一条两巴掌宽的长铁栏儿,机器上插着一根拇指粗的胶皮带,一般是二十米,推摇铁杆,药液就随着胶皮带运输到父亲手捏着的喷头上,力气大的话,喷雾就浓烈,力气小,淅淅沥沥的起不来雾状,糟蹋药液。
   我在铁杆正方,弟和我对脸,前推后拉,配合挺默契,为了得到五角钱的奖励,被大毒日头晒的汗流浃背,也没有放手。
   屯子的土街上,常有骑着自行车卖小豆冰棍的,往往是上午十点钟光景,男人的大嗓门像大破锣,“卖——小豆冰——棍喽。”余音绕梁,拉的老长,父亲一声令下,“去买吧!”
   弟手里扬着五角钱,狼撵了似的一杆子撩出去,买回冰棍,一家人席地而坐,津津有味的咀嚼着小豆冰棍的甜滋味。
   我读初中后,父亲和母亲商量了几个晚上,承包了生产队的两亩葡萄园,这样家里又多了一座葡萄园,手摇喷雾器慢,从长远角度和节省时间出发,父亲雇堂叔的柴油机喷洒农药,大大降低了劳动成本,给父亲管理果园增加了一个便捷渠道。
   葡萄园到手的第一年,就赚回了投资,还剩余三千多呢,加上苹果园各种水果的纯收入,那一年我们成了万元户,春节前夕,父亲去了趟县城,买回来一台长虹牌十四英寸彩电。原来的黄河派黑白电视光荣下岗了。
   葡萄园承包期五年,过了五年,父亲和队里结束了合同,安心打理自己的果园。
   果树的品种,也推陈出新。换了一茬红富士,寒富,乔纳金,又在果树趟子,套栽了矮秸的板栗,冬枣,树下种上时令蔬菜,土豆,花生,还有红薯。
   九三年,撤乡成立镇子,镇政府在农业站举办为期三个月的果树管理技术培训,父亲骑自行车风雨无阻的参加培训班学习,结业抱着一张烫金的毕业证书回来。
   干劲更足了,读了四年书的父亲,把科技书上不识的字儿,指给我们看,问是什么字,再用铅笔标上拼音。
   将在培训班学到的科学管理知识,灵活运用在他的果园里,土地上。
   树龄大的,枝干老化,父亲采取嫁接的办法,把新品种的枝儿嫁接在老本的枝头,精心管理,到了金秋时节,同样是硕果累累。
   那些年,山里的交通不便。唯一的土路,夏天雨后,泥泞不堪,寒冬顺着土路两旁的土沟蔓延上来的雨水,把土路冻出一层厚厚的冰,走路脚下发滑,摔跤的事儿常有。外面来收购水果的商贩,来一次叫苦不迭,就不想再来了。
   我读高中那年,在学校寄宿,只是月末回去拿下个月的生活费。
   那个秋天,我忘不了。从县城高中坐车返回屯子,就见很多人围在老马家的小卖部门前,商议什么?我走进一看,父亲手里握着果剪子,也凑在人群中。
   队长拿着喇叭筒喊,“大伙注意了啊!上边红头文件,村村修路,等施工队的人和车开进来,每家出个劳力,参与修路,这可是利民的大好事,你们说是不是?”
   惠民政策普及到村屯,老辈人留下的话,“要想富,先修路。”这下好了,屯子的路早该修了!
   那晚,父亲破天荒让母亲杀了一只大骨鸡,炖粉条野蘑菇,弟弟也从学校赶回家拿下周生活费。
   全家人像过节样的,坐在大炕上,啃着香喷喷的鸡肉,说着修路的事儿,父亲晕了两杯高粱烧,脸颊飞上红彤彤的云霞。借着酒劲,父亲说,“等路修好了,我把西山根底那块地也栽上果树,果贩子开车进屯收走,多省事?你俩就安心读书,考上大学,走出去,不用日头一出,就下地劳作,一天到晚和泥土打交道,瞅瞅你爸你妈多累啊!”
   父亲酒后话多,但主要话题依旧离不开他的果园,他的几亩田地。
   路不久就竣工了,清一色的柏油路,屯子里王家的后生大春买了一辆小客车,专门跑屯子到县城那条路线的生意,上秋果园的苹果,桃子,南果梨熟了,父亲摘一担挑到大门口,坐大春的小客车去县城的早市卖,不用一小时,父亲的原汁原味,正宗的绿色农副产品就被识货的城里人抢购一空。
   我们都劝父亲,水果贩子三天两头开着车来屯子收购农副产品,就别往县城跑了。父亲算了一笔账,每回卖完带去的农副产品,父亲吃一碗三元钱的青菜面条,就坐返程车回来了。扣除车费和饭钱,比水果贩子在屯子廉价收的要多卖八毛哩!
   父亲没有听我们的,依然我行我素,直到近几年,与共和国同岁的父亲,年龄大了,干不动重体力活,果园里的各种水果才批发给那些商贩们。
   家里的果园子伴随着我们的成长,读书,考学,成家立业住进城市,经历了两个时代的风雨变迁,始终如一的立在这片大地之上。而每每回乡下探望双亲,我那年迈华发的老父亲,一定是站在他的果园里,眼睛温情脉脉地凝视着他的果园,与他的果树沉默无声的交流,那里的每一棵果树,都是父亲的声音,时代的回音,更是我们一辈子难以割舍的乡音。
   而我的老父亲,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乡村。
  
   二、父母的老伙计
  
   八十年代初期,父亲喜气洋洋,把一台黑白电视抱回家。除了村长家那台十四英寸彩电,我家是村子里第二家有电视的。
   街坊邻居吃了晚饭,聚拢来了。父亲笑呵呵的介绍着电视机产地,不停地换频道。母亲洗了苹果,端来瓜子落花生,招呼大家吃。
   堂屋内挤满了人,人们像看露天电影似的,长条凳子坐不下,炕上也是黑压压的人,有的索性坐小板凳看。
   热闹的日子随着村子里一家家相继置办了电视机后,渐渐冷清了。
   这黑白电视机成了我们一家人了解世界的好助手,后来,父亲换了十八英寸的彩电,乡亲们也都紧锣密鼓的换上了彩色电视,没有人再羡慕谁家有了电视。
   父母有些失落。
   儿女们像屋檐底住着的小燕子,一个个飞出老巢,在另一片天地生存。父母翻新了四间瓦房,弟弟从城里运回了一台二十九英寸的大彩电。
   父母亲核桃皮般的脸绽放出一朵菊花,终于有人陪他们说话了。
   上次回老家探望父母,父亲呆坐在炕梢,烧旱烟。我问他怎么不看电视?母亲边烙茄饼,边说:“电视机坏好几天了。”
   我赶紧给弟弟去了电话,当天下午弟弟开车将一台崭新的长虹彩电拉回来了,调试,安装,三十二英寸的彩电,看起来画面清晰,特别舒服。
   父亲的精神气又足足的,给母亲劈柴择菜,忙活完,就稳坐在炕上手把着遥控,看节目。
   母亲说,就看一个频道得了,换来换去的也不嫌累。
   父亲嘿嘿笑着说:“反正,你们也没功夫陪我说话,我就和电视亲咋的?”
   父亲只要一有空就坐那看电视,还一个人自言自语演说,有时遇到搞笑的情节会引来他嘎嘎嘎的笑声,有时碰上不符合他观念的人事物,父亲会拍桌子骂娘。
   冬去春来,我们如燕子不断地迁徙。空了的老巢,唯有年迈的父母留守着,电视无形中成了父亲母亲最亲密的伙伴。
  
   三、夏日爱情茶
  
   爱人自工地回来小憩,炎炎夏日,鸡鸭鱼肉端上桌子,他只是象征性的吃了一些。对盘子里绿莹莹,红津津的苦瓜拌辣椒,却咀嚼的意兴阑珊。家兄做了三十年的小村诊所大夫,他告诉我,酷热的节气,每天给家人泡制一壶绿茶,既解暑,又能滋阴补肾,醒目去烧之功效。
   我如法炮制,按照家兄指点,去超市择上等的绿茶,回来煮茶。早晨梳洗后,就将一杯氤氲着雾气的绿茶端给爱人,晚上散步前喝一杯绿茶。
   爱人喝茶不大讲究选哪种茶叶,家里橱柜里,茶盒就有七八个之多,什么云南普洱茶,铁观音茶,菊花茶,红茶,茉莉花茶等,爱人在家,每日我必煮一壶茶水,他是每顿饭后,雷打不动,品着茶水,吹着风扇,手把着遥控器看世界杯球赛。
   前些天,爱人提议,要回乡下老宅待几日。想那篱笆墙上的南瓜也结的密密麻麻的果子了,果园内的苹果,桃子该摘了,园子春上种的一架黄瓜,一串串的低垂着。
   又恰逢周末,开着车返回宅院,爱人吩咐道,泡一壶绿茶,热死了。自己钻进黄瓜架下,摘了顶花的黄瓜咔嚓咔嚓,牙齿嚼出的瓜香,绿了老园子的时光。
   便想起唐朝诗人白居易的《琴茶》
   兀兀寄形群动内,陶陶任性一生间。
   自抛官后春多醉,不读书来老更闲。
   琴里知闻唯渌水,茶中故旧是蒙山。
   穷通行止长相伴,谁道吾今无往还?
   这样的意境,满在茶杯里,只轻轻一抿,就醉了心头。
   爱人喜欢上绿茶,在院子的葡萄藤下,铺一顶苇席,枕着满荷塘的蛙鸣,呷着绿茶,安静的品味着慢下来的时光,这样的团聚在农民工家庭就是小别胜新婚,细数流年,爱人从一座城市漂泊到另一座城市,三百六十五天中,我们在一起的日子最多六十天。
   每每回来小居,我煮茶温酒,将一份牵挂与惦念,统统盛在茶水里,种进他的心底,清热解毒的绿茶,虽然平凡的如一捧芨芨草,每一滴茶水都渗透着爱情的经典,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只是愿这用心煮的绿茶,于安静的岁月,喂养着两个人朴实无华的感情,在彼此的脉络间,栽一片婚姻的青山绿水,走到天涯,去到海角,绿茶袅袅的味道,闻一闻皆是你我爱情的味道:简单,真实,平淡而又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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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一、大地上的果园是一篇成熟,成功的散文。以果园为生的父亲,与果树相伴,供子女成才,其间的岁月变迁也反映了社会的进步。父亲勤劳朴实,坚韧顽强的品质,代表了农民的性情。文中词句真实,细节描写恢谐动感,尾句“而我的老父亲,已经把自己活成了一个乡村”,卒章显志,引人深思,向父亲致敬亦为向岁月致敬。二、父母的老伙计一文则描写了农村留守老人的现状,通过回忆以及电视机这一主线,让我们更加体会劳累一生的父母,晚年的寂寞,有空就回家吧,那是父母的老巢,也是我们的老巢。三、夏日爱情茶则是具温情又不失浪漫的小姿散文,看后心里暖暖的,以茶煮情更适合历史悠久,文化积蕴的中国。引诗据典,茶香盈字的文章很是惬意。感谢赐稿三篇文风质朴,结构紧致,主题温暖,笔法娴熟的散文。力荐共赏,敬祈冬安。【浪花诗语编辑·望雪】【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1111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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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望雪        2018-11-10 14:15:18
  编按不当之处,望姐见谅。遥祝文丰笔健,期待更多精彩。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2 楼        文友:劳英        2018-11-11 20:57:55
  果园是父亲说不完的话,父亲的每一滴汗水都会流在果园里,父亲的每一个辛劳,都在公园里表现出来。父亲的这些都是为了他的儿女们。儿女们怎么长大,都是离不开父亲的。这就是我们作为子女,孝敬父母的理由。非常欣赏作者的文章。拜读了!
相信自己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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