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我是第一次谈这么大的话题，仰望着“文明、文化、文学”这么一棵参天大树，真不知道一时从哪里说起。想来想去还是用笨办法吧——寻根探底。用思究的眼光扫描一下这棵大树的根源，树身及枝蔓，还有它上面生长的芽头。再比对筛选，整理一下自己头脑里的那些杂念，或许由此就可以在自己的脑子里长出一棵思想小树，并生发出几朵浅色的花儿，依次就会结出红红的果儿……
　　 想的是很美，但确实结出一些果儿了，这些果儿在枝头交叉并列着，并显示出三个相关主题：文明是人类历史发展进程的综合记录，文化是文明进程中的精神产物，文学是宣讲文明和文化的特殊艺术方式。
　　
　　 一
　　 人类最初的文明是不懈考古的成就，唯有实物和文字才能证实文明发端存在的依据。因此，考古学和人类学是紧密相连的，也是人类文明的发现者和叙述者。从地球上文明的起源及几大文明的诞生和湮灭过程的研究显示：人类文明在不同的地域和时间里，由于各种原因发生了异样的嬗变，不仅展示出草长莺飞、山高水长的动人画卷，还在许多不确定的时间里，让一幅幅可怕的图景跳进人们的视野，扭曲了人类的灵魂，掀翻了一场场盛宴，让悲怆注入人们的心头，愁云惨雾，朦胧幽暗……人类文明可以说是历万劫而后生的产物，充满着血雨腥风的苍凉和刀光剑影的血霾。甚至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人类的文明就是侥幸逃脱于食人番族的口中，九死一生，万劫一复。世界史且不说，仅中国历史上的“五胡乱华”就几乎灭了汉人的种，许多汉人女子在当时就是被当成“两脚羊”，被胡人大规模地宰杀后充作军粮，放在大锅里与牛羊肉一起烹煮，然后吃掉的。其惨绝境况，不忍细述。
　　 食人现象在历朝历代都有发生，战时兵匪将人充作军粮，灾荒年饥民易子而食。自有史以来，几乎每个朝代都发生过严重的灾荒年，“赤地千里、饿殍满野”就是当时的真实写照。问题最严重的年景，就会发生人吃人的事情；“易子而食”就是当时的一种吃法，因为国粹里有“虎毒不食子”，那就用自己的孩子换别人家的孩子吃，换来的孩子就不是“人”，而是“食物”，这样吃了就没有心理负担，就符合了伦理道德。其实在古代，子女要重于妻妾，“以妻换物”、“易妻而食”应该在前，最后的关头才要“易子而食”；因此，“易子而食”这个成语的意义更突显灾年状况的惨烈。吃人的现象在一些国家和地区至今依旧残存，只是换了一种吃人的理由；比如，坏人就可以被众人吃掉，唯有吃坏人，才能彰显自己是好人。这是人类兽性的残存，是文明的倒退，在此，不愿钩沉史海，揭开历史疮疤，避免忌讳。
　　 人类文明的始端应该从不再大规模人吃人算起，这到底该从哪一朝哪一代算起呢？在中国是从周代算起，还是从唐代算起，颇费思量。因为，历史不断重演，人吃人的戏法总在变换，文明和野蛮此消彼长，交替反转；真实的太平盛世极为短暂，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人类在迷惘中畅想幸福，在殇痛中踏歌疾行。悲情的人生在血与火的征途中，不断告别野蛮愚昧黑暗的挑战，用坚强的信念捍卫着文明的曙光，这就是人生最后的价值定义。
　　
　　 二
　　 回顾人类发展的足迹，人们就会发现，人类初期的各部落集团为了自保和扩张，战争就像尖啸的音符谱写了人类历史的主旋律，相关文化的产生只是战争后建立新秩序的政治需要。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也是不流血的战争；有什么样的政治就有什么样的文化，文化就是政治的宣讲，是政治下的精神产物。从最早的部落之间、人种之间你死我活的厮杀；到不同种族、不同宗教信仰漫长的战争历史；再到国家之间生死存亡的杀伐争斗，这些不仅是疆土和财富的争夺，归根到底都是意识形态的剧烈演变——用刀与火来阐述自己的政治理想——兵燹及处，寸草不生。
　　 人类文明史不仅是与野蛮的拉锯战，还是用胜利书写自己的意志。文明——其实都是用毁灭它人的文明历史，来建立自己的文明历史；用消除他人的文明思想来建立自己的文明思想，这就是我们现在读到的人类文明史和相关叙述文明的文化。因此，这个人类的文明史缺乏真实的意义，是不真实的历史，是强权意识形态下产生的家谱式的历史文化，它本身带有极强的排他性和私利性。因此，产生了不同特殊标签的相关文化，即用皇权语境塑形的历史观下的独家文化。中国的文化，其实就是从春秋时期的百家争鸣，再到废黜百家、独尊儒术思想发展演变的过程——以此延绵而成的就是中华文明和其语境下的皇家谱系文化。
　　 有人说我们都被自身的记忆所支配，让自己沉浸在社会记忆建构的世界中，让我们成为记忆的玩偶，成为学者们认定、解构的历史事实和文史观的复述者。其实，在中国每个朝代都有一些历史发明家在创造历史、书写历史的新篇章，要想真正知道一点历史的真相，从理论上来说是几乎不可能；从秦始皇焚书到清朝编四库全书，都是一把火烧掉异己的文化，独留适合自己的书籍存世。后来的人们只能从正史、野史、传说中拼凑所谓的历史，这些就是我们目前的文化状态。多年来这种拼凑的所谓典范中国民族史﹑社会进化史，正受到来自现实的多方面挑战，这种典范历史内容中的偏颇﹑谬误﹑忽略，至少受到部分中国知识分子的质疑。
　　 从世界历史来看，每一次文明的建设和毁灭都是对文化的破坏，从古希腊到巴比伦；从埃及文明到古印度文明；从西方现代文明到伊斯兰文明，文明都是在建设——毁坏——再建设——再毁坏的循环中延续的。无论是十字军东征，或是欧洲宗教战争，或是其它种族之间的局部战争，军队所到之处首先毁灭战争对手的相关文化。占领教堂的目的就是毁坏教堂和其崇拜偶像，烧毁教堂里宣讲文化的历史藏书，这就是野蛮的战争文化。当代塔利班以炸药及坦克炮火摧毁闻名世界的文化古迹——八比扬大佛，就是一个鲜明的实例。
　　 无论何种战争，最后必须建立新秩序，这就需要相应的文化来巩固和教化战争后的“成果”，否则将前功尽弃。因此，最适合统治的文化在此时是没有国界的，统治者都会拿来稍加改造后使用，比如在中国历史上每次被外来异族占领，新统治者都会利用汉文化来加强统治地位，这被称为“以华制华”或“以夷制夷”。在此，胜利者是书写新文化的强势集团，野蛮也可美化成文明，文明更可丑化成野蛮。这种方法还很奏效，野蛮人被打扮成救世主，是新文化的代言人，而文明却被踩在脚下，血迹斑斑。辛亥革命后，许多汉人哭天喊地地不愿剪辫子，说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文化，这就说明历史很容易被篡改，文化也能重新创造发明，愚民政策是一个历代统治者的执政法宝。
　　
　　 三
　　 人类文明的进步是和野蛮对立的，不仅显示在物质层面的进步，更是心灵自由和个人尊严的追求。人类的地球家园与浩瀚的宇宙相比，有如一粒浮尘。但人类文明的发展历程，从探索宇宙的奥秘，到每个小家庭的幸福，都来源于人类无穷的智慧和更多人类文明的实现。人类社会最终是一个大家庭，没有国家和种族的区分，在这个地球村之内，个体的自由是所有和平、幸福、民主生活的基础和保障，所有的大爱都没有私利的谋算，一切从最好开始规划和完成，这就是人类文明的终极理想。但这种解释有各种版本，一些人以此为包装，宣讲的甚至更为动听，蛊惑了太多善良的人们，最后人们发现，许多号称通往天堂的路，最后都到达了地狱。或许因为通往天堂的路只有一条，而通往地狱的路却有许多条；因此，寻找这条通往天堂的路就异常艰难，甚至有人说地狱是到达天堂的必经之路，这就让人类在寻求文明的终极理想时备受情感煎熬；在许多阶段简直就是置于死地而后生，或者是劫后余生。其悲壮之情，让天地动容。
　　 从考古中我们发现，那些远古的文明遗存是那样震撼心灵，从古希腊到古罗马遗址，从哥特式风格到巴洛克样式；从杆栏式建筑，到歇山顶的琉璃瓦；还有繁丽的斗拱、藻井、鸱吻的美轮美奂。在全世界的一些高山绝壁上，仍留存许多史前壁画和摩崖石刻，这让我们依稀看到那时人们的人生理想和生活状态，这些史前文明的神秘图案，在引人驻足凝望的同时，也给今天的人们传递了那时的繁荣快乐——那些史前的人类是用图案艺术，宣讲了当时的文明和文化。艺术是文化的重要形式，绘画、雕塑、建筑和园林；水墨丹青，泼墨重彩，工笔白描……许多非物质文化就更多样、更繁复、更艳丽，音乐、舞蹈、戏剧、民俗包括神话传说，等等，这些都是人类在通往终极理想道路上的文明里程碑，是文化的实体象征和代表，是文化的精神标签和精神内涵。有这些东西的存在，才使我们人类有区别于其它动物，才证明人类文明存在的价值和意义，让我们孤独的灵魂在任何时候都备受鼓舞，并再次充满信心。
　　 其实人类在蛮荒时期，自身的力量很弱，因此就有多神崇拜，用以籍慰无助的心灵。在这种宗教体制的末端就会发生思想革命，一神教就诞生了。一神教是思想革命的必然，是规整散乱思想的手段；和所有政治体制的复杂性一样，它里边仍遗留多神的痕迹。这种多神的崇拜意识在一些国家的文化中一直根深蒂固，并在历朝历代不断地强化完善，即使在异族入侵杀戮时，这种多神崇拜的精神意识都会被新统治者利用，从而让人心混乱，思维多重印证，形成人格的多重性和复杂性；同样的事物可以有多项的理解和宣教，会给许多人造成精神上的人格分裂，说一套做一套就成了这类人的言行标配，毫无违和之感。普通民众在此时，一般都会屈服于强力集团似是而非的解释，或者人云亦云，不置可否；或者自相矛盾，无法自圆，这就是多神崇拜的目的。
　　 人毕竟是一种文化动物，由于其思想的局限性，很容易依附于某种文化，接受来自权力的思想压迫，成为某种思想的奴隶。历史上的人类世界在与世俗王权的博弈抗争中，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无论怎样地改朝换代，最终仍然固守其传统的文化说教，并将其带入到新一轮的政教合一的王权社会中。民族文化融合也罢，“以夷制夷”也罢，说到底，就是统治者制造思维混乱，用一种高不可攀的精神思想包装文化的外表，暗渡其邪恶的思想理念，试图将封建家族统治的理想万年昌盛。从世界的角度来看，历代王朝都是这样干的，只有手段的高明与低劣的区别。由此引发的文化滞后和文化倒退的严重后果，统治者是不管的——我死后管它洪水滔天——我活，天下在；我死，天下亡。这种封建王朝的思维体系还漫化于民间，在每一个普通人的心中，还在产生强大的消极作用，这一点不能简单地用精神胜利法认为——善一定会战胜恶，来对其小觑。
　　
　　 四
　　 宗教在某些国家地区的存在其实相当幼稚，其教义和思辨精神在互融的过程中，逐步渗入了科学理性的思维，使其变成了一种民俗，只在盛大的节日中才能充当娱乐的角色，成为特殊的民间精神文化。这种民间精神文化基本上终结了其固有的宗教属性，因此，宗教的教化功能在实际生活中日渐趋于弱化，其文化的潜在意义也相应地失去，而成了一个热闹的空壳，娱乐的性质很浓。但是一旦成了政治的附属，就成为政教合一的国体精神。这种政教合一的力量会成为一种可怕的魔怪，不仅在日常生活中扮演正宗的文化代表，占领每一处思想高地，影响民间的精神文化导向和世俗活动，甚至直接可以将文明拉回到愚昧和野蛮的时期。尽管野蛮和愚昧披了多件滑稽的传统文明的外衣，并露出了许多丑陋的破绽，但信者依然如云。从当代恐怖组织活动猖獗来看，这些人打着原教旨主义的旗号，制造野蛮无情的大规模杀戮行为，让现代社会生活退回到封建愚昧时期，随意杀人还成了一种流行时尚和正统规则，如在某些国家地区的妇女与他人通奸就要被乱石砸死，而男人则可以幸免，这就是当代文明的悲哀和文化的堕落。
　　 文明的力量很有限，就和善恶之争一样，文明终究会不会战胜愚昧和野蛮？文明是不是人类终极福祉的最后精神图腾？一时很难说清。但我们可以从历史的重复验证中得知：人类的愚昧和野蛮的原始基因是顽固和强大的，一直就潜藏在人类物质和精神的每一个细胞中，在适当的时候，遇到撒旦的蛊惑，就会诱发出魔鬼般的邪恶，人性很容易在此时堕落，就像坠落天使。人类文明的进展不会让这种原始基因从根本上消失，在一种适合的强权文化诱导下，愚昧和野蛮将以更多不同的面貌再次强力霸显，于引发巨大人文灾难而不顾，用温情脉脉的歪理邪说，拼凑出新标签下的野蛮文化——用于集体发疯；就像当年的纳粹一样，用民众的鲜血维持其最后的精神谎言和独享的物质盛宴。
　　 这似乎有点不可思义，但事实就是如此：人类的精神本身是相对脆弱的，人类自我创造的文明、文化也是经不起野蛮打击的；文明有文明文化，野蛮有野蛮文化，没有事实证明文明一定会战胜野蛮；正相反，野蛮却很容易战胜文明，这是由人类自身的劣根性造成的。因此，才有了许许多多的政治家、哲学家、思想家、文学艺术家，用文明来教化人类、规范人类。收效是明显的，但路途是艰难险峻的，弄不好又会倒退回原点，重新开始新一轮的文明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