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枣，八月的梨，九月的柿子上满集。这是我们这儿流传下来的民间谚语，其实，在我们这儿，属于温带地区，自春天开始，就已经随着节令的变化各种各样的水果象赶场一样的呈现在人们的生活中，如桃、杏、李、苹果、梨等，种类繁多，也都毫无保留的炫耀着自己的美味和诱人的色泽与光鲜，而我却唯独钟爱柿子。
　　 我喜欢柿子树的持重与沉稳，她不骄不躁，不与岁月争锋，不与流俗计较，不用华丽的梳妆作为炫耀的资本，整个生长的光晕里一如清风徐来，款款而动，守望流金潋滟的红尘渡口，抒写着风茂华年与绿色的写意，多年的春风残霜竟没能塑造自己固有的模样，形态迥异，姿势万千。
　　 我喜欢柿子树的宽宏大度，不拘小节，无怨无悔，即使生长在贫瘠的土壤里，依然奉守着她的使命。哪怕是在高大雄伟的树冠之下依然不食承诺，不管岁月怎样更迭，以至于尘烟将她润染成蹉跎，风霜皴裂了她的脸庞，她依然故我的坚韧顽强，把根系深深的扎进土壤，遥相呼应大自然的脉搏，吸允着母亲的乳汁，氤氲着和煦的情感，酝酿着甜蜜的琼浆。她充满澎湃而永不张扬的激情，用自己的豪爽和意志，对抗着各种自然灾难，把收获奉献给人类，把丹心和喜悦写在脸上，她不需要太多的修剪和管理，不需要喷洒太多的农药，不轻易纷扰人们的生活次序，就这样静静的成长。她象是一个悟性极高的智者，踽踽独行于烟雨阡陌，修行善念，布施济深，不管日出日沉，不管落脚何处，她依然寓意深远，一如初见，总能厘清来是时的迷茫和要去的方向，也只有待繁华落尽，寞守涔寒雨凌时才由世人评说她的沧桑。
　　 柿子树的发芽，花期，和果实成熟季总是那么的不合时宜，慢了半个节拍，当春风化雨的日子，各种果树，花儿皆已姹紫嫣红开遍，吐露勃勃生机，他却芽期迟暮，待万花纷谢，才从孕育的一个个小生命的嘴巴里吐出尖尖貌似小喇叭的花儿。没有锦衣外表，没有舒眉惊艳，没有桃花的旖旎妖娆，没有梨花冰清玉洁的独白，就这样低调的散发淡淡清香。抛开世俗的眼睛，将生命的姿彩与奢华收敛其中。
　　 到了九月，气温渐渐凉了下来，叶子由绿变红，象一只只彩蝶翩翩起舞，沉甸甸的柿子挂在枝头，也压弯了她纤纤细腰，黄灿灿的柿子掩映在一片片硕大的叶子之间，温和而饱满，象极了一边捉着迷藏一边看着你发笑的孩子天真的笑脸，殷实可爱。秋风恋歌里，柿子园一如彩霞遗落人间，让人油然而生无限暖意和遐想。霜稻收馀垄田空，雨容和雾晚溟濛。出门忽见丹青树，断肠家山柿叶红。这就是古代诗人身居异地，思怀家乡及柿树风情的浓墨写意。
　　 柿子树的前身是金千子。似魔术师点化脱胎换骨一般，由它的种子经冬天沙藏，冷冻，初春种植入土，后用柿子枝条接穗嫁接而成。此过程不仅繁琐复杂，而且可以说是游离于刀刃上的舞者，要的是技术含金量，没有金刚钻，不能揽瓷器活，仅对于嫁接这一程序就足以让人伤透了脑筋。爸爸之前是村里的果树技术员，大集体生活时，用他的智慧和汗水为我们村里栽培了三个梨园，给村子里也带来不少的收益，八十年代中期，响应政策号召，土地实行联产承包，果园也分到各户，也是从那时起，我家开始了长达十几年的育苗历程，也因此体体面面的成了苗圃培育专业户，致富报的版面上还曾有一栏目进行专门报道。
　　 那时，我们姊妹三都在上学，我家育出的苗木由县林业局介绍，客户自己带人来挖掘，苗木销售到全国各地，有桃树苗，杏树苗，梨树苗，苹果树苗，还有柿子树苗等，种类繁多，仅柿子树苗就包括牛心柿，镜面柿，鸡心黄柿，新次郎，伊豆等，而新次郎和伊豆是自熟的舶来品，也叫日本甜柿，是罗田引进，性能独特，在树枝上脱涩成熟，深秋时节，白露成霜，红彤彤的甜柿傲然的悬挂枝头，与霜红叶子相映成趣，雅致的罗列，放眼望去，简直是无师天成，妙手丹青的绝妙画图。
　　 叶霖莹火瑞汐町，秉岸孤影追芳踪，寒桥夜雨归庵早，最为辛苦是园丁。此园丁为园中丁匠，我的爸爸，他顶风冒雨，西嗮日头，在园中不辍劳作，那时我已经上小学，过去的孩子几乎都成熟的早，知道在田间地头帮爸爸妈妈干些力所能及的活，于是我也就成了爸爸最得力助手，每逢星期天或暑假里，就会帮他除草，嫁接树苗，在爸爸的影响下，我也成了我们那一带年龄最小嫁接树苗的成员，而且青出于蓝胜于蓝，嫁接速度，技术水准还绝不在他们之下。对于柿子树苗的嫁接，爸爸刚开始除了根据书本上的理论知识，还参杂着自己的独创，收效甚微，其它苗木一般是当年夏天芽接，腹接或嵌芽接，柿子树的嫁接基本上是在来年初春进行，将长势一年的金千子从地平面上约四指的地方剪掉，用嫁接刀劈开，后将准备好的柿子接穗取饱满芽削成扁平状，皮內膜一侧对齐插入，捆绑结实，工序完毕。看似简单，实则奥妙无穷，柿子树难以嫁接，这是尘封千年亘古不变的神话，爸爸尝试多种方法，到外地取经，也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有时成片成片的砧木死亡，终于在多年实验尝尽辛酸之后，用薄膜取而代之，才真正找到了制约它成活的瓶颈，成活率大增，而后也用腹接，切接的方法一样凑效。
　　 秋天成熟季，柿子的采摘也是一个极其考验人的耐性的活儿，它的恋枝情节非常严重，你不掰断枝头是很难摘下来的，不用担心的是它遵循着新陈代谢这个大自然的法则，第二年会长出新的枝柯取而代之，即使不折断，它也会来年春天枯竭掉。继而是果子催熟环节，新生事物层出不穷，各种催熟方式如雨后春笋般喷薄而出，诸如在封闭容器里通入二氧化碳，放置碳氨，或用乙烯利溶液浸泡，这些最适合商业大批量生产，成品有软性和硬性，家庭制作一般是用最简便的方法，放置几个金帅苹果，大概一星期之后即可食用。它的催熟原理千变不离其宗，将释放出的乙烯利或其它成分把柿子里可溶性单宁变成不可溶性单宁。除此之外，还可加工成柿饼，柿糕，果酒，果醋等诸多美味食品。
　　 熟透了的柿子由黄色变成了深红色，红中透亮，拿在手里凉涔涔的，柔软的象小巧玲珑的球儿，轻轻的剥开皮，咬上一口，清凉爽口，绵甜的味道更是绝唱。家山谬说冷糖霜，未若椑候远擅场，甘似醍醐成蜜汁，寒似玛瑙贮冰浆。就是古代诗人对成熟了的柿子最深入肌肤的描述。
　　 它的食用价值还不仅如此，还有一定的药效功能，本草纲目上记载，它含有大量的维C，碳水化合物，胡萝卜素等，可以润肺化痰，，健脾止血等多种功效，实乃不可多得的果中佳品。
　　 在我懵懂记事时，在我家的院子里就有几棵柿子树，它树冠很大，极不匀称的叉开，每年却都果子丰盈，那是七八十年代，生活还不怎么宽裕，经常青黄不接，家里主食大都是黄金窝头，粗茶淡饭，我们家里的柿子树就派上了大用场，爸爸妈妈除了将柿子催熟拿到集市上出售而后换回所需的生活用品之外，还会隔三差五做柿子面的美食，使我们一家人在那个饥馑的年代还能够大快朵颐。
　　 我不知道是妈妈在那个特殊的岁月里迫于生活窘境自己独创，还是有曾经的模版，直到现在，只要一提到它，我就会两眼发绿，馋的口水下咽，就象妻子所说简直就是喉咙里头伸爪，可不是咋的，只要有它在桌上，我可以对别的菜肴一眼不瞟，一口气吃个滚瓜溜圆。其实，其实柿子面的做法很简单，就是取几只发软的柿子，剥去皮，视含水量加水加面，拌匀做饼状，置入锅中文火油煎，熟透了的柿子面软硬适中，外焦里嫩，捏在手里刚好不烂，咬上一口，香甜俱佳，酥软可口。那是妈妈的味道，是独特的味道，在我们家里，也只有妈妈能做出那么香甜的能沁入人每一根神经，每一个毛孔，每一个细胞的美食，妻子也尝试着做了很多次，但那种风味，那种情结即使妈妈言传身教也都是她无法复制的。
　　 对柿子树的眷恋，对柿子面的情愫，它的触角可以延伸到昔日特殊的社会环境和更深一层的社会关系，在那个灶火冒灰烟，掀锅黄金面的清淡年代，只要我家里厨房香漂四溢，就会引来村子里一个个面黄肌瘦的小馋虫，妈妈也不吝啬，但凡来者，每人有份。那时我很纳闷，不就是栽棵柿子树吗，他们为什么都那么懒，后来才知道，原来村子里什么果树都不缺，有一年大旱，不仅庄稼几乎颗粒无收，疏于管理的树木也旱死了大半，而我家在最东头，靠近海子，离水源近，几棵柿子树才侥幸存活下来，听妈妈说，那一年，叶子落得特别早，柿子树也几近枯萎，它就这样用自己的灵性，易水送别最为悲壮的方式与日月分庭抗礼。
　　 生活渐渐好转，宅院翻了再翻，建了再建，家里那几棵柿子树似历经沙场的功臣，已经完成了它的使命，隐去影迹，取而代之的是重新栽植的柿子树幼苗，现在也都枝叶婆娑，累累果实挂满枝头。
　　 依稀旧时月，撷秀叠清梦。前几天回家，看见满树的柿子，又勾起了我无限思绪和食欲，爬到树上，与鸟儿夺食，摘下来几个颜色发红的树烘（自熟的柿子），吵着要妈妈煎柿子面吃，妈妈笑着接过柿子，剥皮，加水，和面，煎炸，出锅。我冒着烫手烫嘴的余热，就这样哧溜哧溜的饕餮海吃，品味着幽香，回味着甘甜。
　　
　　 ——2018年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