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松开花了，开得繁星点点、影影重重。
　　 那天，朋友于微信上发来张照片，是她自己在一只小花盆内栽种的两株植物，形似塔松却周身开满了细碎的粉白花朵。她问我知是何物，我只得尴尬地发过去张笑脸，说是不知。朋友鬼鬼地也回我张笑脸，说是瓦松！
　　 说实话，瓦松我是认得的，儿时在故乡旧瓦房的顶上也是见过的，就在我上月回故乡时，还专门用相机拍过几张它的照片，但瓦松开花我却是未见过的，也或者可能是当它们开花时我没注意过，便一直以为它是不会开花的。
　　 但不论怎样说，当朋友说那图片是开花的瓦松时，我着实是吃了一惊。吃惊那平素只静寂无声在贫瘠瓦片夹缝中艰难求生的瓦松，怎么可以忽然一下子开出满株的繁花来。于是，我便把她所种那两株瓦松的开花归结于盆栽的缘故，心想着一定是因为瓦松被种在花盆里后，有人照顾而又营养充足才开花的，也或者她所种的就压根儿不是房顶上我所见过的那种瓦松，而是现时所流行的某类多肉植物的变种。在这有些近乎自欺欺人的臆想里，我安慰着自己对于瓦松会开花的无知。
　　 前几日，顺道路过故里，因为惦记着一处旧院落中的那株木槿，便想趁临走前的清晨，再去那处老宅院看看，看清晨那洒了金色阳光的寂寞空庭，看院子角落里那株木槿花开的宁静。
　　 我去了，院子依旧，空寂依旧，就连清晨的阳光都依旧暖暖地笼在那个院落上。所不同的是，那木槿已不再开花，枝上除了一支瘦干了的枯花，证明它曾努力地绽放过以外，一月之前那尚浓绿繁盛的叶片，此刻已然开始变黄甚或凋零，使人看过不免就有了“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的感叹。但不论怎样，我遵从了自己的内心，专门又来看了这株曾带给我许多感触的木槿，不论它繁盛或是凋零。
　　 我站在院子里，定定地看木槿的一树篱落，惆怅地观旧屋的门窗斑驳，不免就睹物伤情，感怀这院落在无情的岁月长河中终是如树叶般凋落了。再抬眼上观时，却发现原先我曾在房顶瓦楞上拍过的那些瓦松，此刻竟然都在开花，白而泛紫的细碎小花缀满棵棵瓦松。此刻，它们就在房顶瓦楞间尽情绽放着，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是孤陋寡闻了。
　　 我细细地看那瓦松开花的样子，觉得它真的能算得上是极坚韧的植物了，竟能在房顶瓦片的缝隙里顽强生存，在如此极端的境况下，都依旧努力去绽放自己，这绝对能算得上是瓦松为自己谱写的生命赞歌。于是，我便用自己相机的镜头，去记录下它开花的精彩瞬间。
　　 相机的镜头在不同瓦松间跳转着，不经意我却发现了这些瓦松的一个共同点——它们基本都是生长在房顶屋瓦的塌陷之处。也正是这个意外的发现，才使我豁然开朗，无意间我竟找到了瓦松在房顶能够安然生长并开花的秘密。原来，因了这些房顶的塌陷，这里就会形成一处自然的低凹地带，所以也就更容易集聚尘土、腐叶和水份。瓦松选择在这里安家落户，是选了天时地利，自然也就过得“逍遥自在”了。
　　 看着屋顶上那株株盛开着碎花的瓦松，再看看那破败塌陷的瓦屋顶棚，我的心忽然竟变得沉重起来，先前那因亲见瓦松开花的点滴喜悦，也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了。我心里明白，瓦松的繁盛，其实是建立在瓦屋的破败塌陷之上的。对于如我般对故旧宅院怀了极深情感的人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和无奈。
　　 记得去年回乡时，我亲见一处老宅的屋顶塌陷得十分厉害，但那残存的屋顶瓦楞间却长了许许多多瓦松，一丛一丛，似一处微缩了的松林。我是第一次见瓦松竟然可以长得那样茂盛！在我的记忆里，能长瓦松的房顶其实极少，有瓦松的地方多是山中无人居住的老屋，以及古旧无人打理的寺庙那将要塌了的山门及大殿房顶。而大家所常居住的瓦房顶上却是极少见它生长的。毕竟，小镇人多地狭屋窄，能有个可以安身的居所都不容易，房子纵使再旧都会极尽所能去修葺，以便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怎可能容忍屋顶塌陷那样的事情发生。那我未见过瓦松开花也自是在情理之中的。
　　 现如今，因为人们经济生活条件的提高和改善，原来的田地都盖了房屋，人们越来越多住进了楼房里，小镇旧巷里空着的老宅院也就越来越多，年轻人再不愿意在这局促杂乱的房子里生活，只留下些风烛残年的老人还坚守在一处处古旧院落的一隅。那旧屋便因了无人居住和少有人打理，失了人气的熏染后进而变得毫无生机，也如那些坚守在院中的老人一样，慢慢枯萎、老去，开始一点点屋顶塌陷，终落了橼断梁折房塌的结局。
　　 在这一过程里，瓦松所扮演的角色其实并不光彩，它在吸收自然集聚在这些屋顶塌陷处的养份和水份之外，也营建起一处小生态群落，进而加速了整个房顶破败的过程。对于建筑屋顶的破坏其实是起到了一个间接的推动作用。瓦松是生长滋润了，是在这里开花了，可房屋却在慢慢死亡。这样想来，那一棵棵瓦松，不更像是死人坟茔前面的那棵棵松柏吗？它们的存在，仿佛就是为了成为房屋死亡的见证。于是，对于瓦松，我便怀了恐惧，更不愿见它的一树花开。
　　 说到底，我是极怀旧的。对于小镇那些古旧宅院和老屋，心里总是存着深深的喜爱，看样子虽老旧，却希望它们能常在！总希望在自己内心烦懆时，可以站在这样的老院里，让内心感受它的安宁厚重，可以看落花伤春，可以睹物思人。
　　 但这样的老宅院多在慢慢凋零，屋顶的瓦上开始出现越来越多塌陷的小坑，那坑中继而又长出一株又一株的瓦松。
　　 房子老了，瓦松花开了，我的心，也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