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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父亲的故事


作者:江苏黄云峰 探花,18807.8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24发表时间:2010-01-06 10:43:18

父亲去世已经快到九周年了,总想给他写点东西。搞了一辈子文字工作,作他人嫁衣枚不胜数件,却很少写我的父亲。不是我不想写,是因为父亲太普通。虽然他也参加过革命,当过微不足道的乡村小官,但没有惊天动地的大业绩,让我去大写特写。在外地工作时,每每探假回家,他都给我讲一些做人的道理,但那些道理我早在书本上就学过了;他也讲一些他个人的故事,那些故事也很平常。不过,细想起来,那毕竟是父亲的故事,是父亲的话,我仍旧把它写出来,算是对父亲的怀念。
  
   故事之一:逃荒
   那是三十年代,父亲大概六七岁的时候,随祖父一块逃荒在芜湖。祖父在芜湖电厂推炭挣钱,祖母则带着我父亲、我伯父、我两个姑姑讨饭。
   大年初一,仍要讨饭。祖母说,大年初一饭好要。
   初一那天,讨饭分两组进行。祖母和姑姑一起,伯父和父亲一起。我父亲讨饭时不会喊,常常喊错。那天,到一人家门口,伯父怕丑,叫父亲上前讨。父亲不管三七二十一,拍门大喊道:“给大爷点饭吃吧——”
   伯父闻听此言,吓得赶忙上前捂住父亲的嘴说:“喊错了。”
   “没喊错呀!”
   “喊错了,是大爷,给点饭吃。”
   父亲又喊:“大爷,要点饭吃喽!”
   伯父又阻止说:“还是喊错了。笨蛋!快跑吧,不然,里面人出来听你这样喊,非揍你不行!”
   因为贫困,两个姑姑一个饿死了,一个病故了,祖父也累倒了,无奈,只好返回老家。回老家坐不起车,只能走,于是一路讨饭一路回。
   父亲说,一天夜晚,他们来一个村边的一户人家,叫门借宿。叫了半天没人,反正大门是开着的,索性住下再说。
   睡到半夜,父亲被什么东西挠痒痒似的挠醒了,睁眼一看,是只小花猫。小花猫对父亲喵喵地叫着,像要跟他说什么。父亲仔细一瞅,只见面前放着一块白面馒头。他喜出望外,赶紧拿在手里。小花猫看他拿走馒头后,就走了,不一会又叼来一个。父亲仍把馒头拿了过来。
   小花猫第四次叼来馒头时,父亲叫醒了祖母他们,大家都感到好奇,说猫要再叼馒头来,就跟着它,看它在哪儿叼来的。可惜,一直等到天亮,也没见小花猫再来。
   天亮以后,仍不见这家有人,甚怪。一打听,才知道这家人家被国民党全杀光了。
  
   故事之二:买子弹
   大概是1943年的秋天,父亲和薛钱塘(地下交通员)在苏北一个很大的集镇窑湾给新四军买子弹,路经集镇广场,发现鬼子和维持会加了岗,薛钱塘不敢走,想绕开。父亲说:“不能绕,也不能走,我们干脆大大方方在书场听书,等散场后,趁人乱混出去。”原来离岗哨不远有个说书场,里面有不少维持会的人在听书。薛钱塘说:“我身上有子弹,被发现了怎么办?”父亲身上也藏有好几排长枪子弹,还有两条“盒子火”,虽说外面罩了一件蓝大褂,但不小心就会被发现。一旦发现,命就没了。可是,走是不可能的,周围都是岗哨。本来两个人走得好好的,突然折回头去,哨兵肯定怀疑,所以,父亲安慰薛说:“只管听书,别慌张,他们就不会注意,一走相反坏大事。”果然不错,父亲和那些伪军坐在一起,一直听到书散场才走。其间,父亲和那些伪军烟来烟去,打得很火热。过岗哨时,哨兵看父亲和那些伪军说说笑笑,以为是熟人,根本没有盘查。事后,薛钱塘抹了一把汗佩服地说:“以贵,你胆真大。”——以贵,是我父亲的大名。
  
   故事之三:带路
   那是北撤后的一个夜晚。父亲刚吃过饭,发现伯父满身是血,突然从山东回来了。伯父当时背一个包袱,包袱里装的全是银元,身上斜挂一把短枪。他对父亲说:“北撤的队伍遇到了敌人,我的一个队全牺牲了。在山东人生地不熟,找不到组织,只好回来。你看还能不能跟河东游击队联系上?部队等着我这些钱用。”
   “没问题,鼻(逼)下杭州,嘴是路,想找还能找不到?哥,你伤要紧吗?”
   “没问题,一点轻伤包包就好了。”
   “那好,你叫俺妈帮你包好,先藏在床底下,歇一会,等过了二更天再走。”
   伯父要见伯母,伯母住在她娘家。父亲便让祖母去找。不一会,伯母和他娘家人来了三四个,他们都劝伯父留下来,别为共产党卖命了。并说,只要伯父留下来,保管在国民党县政府里有官当。那时,他们并不知道伯父在共产党里官还不小。的确,孙家房份大,有的干国民党乡长,有的在县里当官,在地方很有实权。
   父亲怕出事,就对伯母的娘家人说:“俺哥是打算不走了,明天到乡公所去。你们今晚回去,谁也别说出去,让俺哥休息一下,别搞得事还没做,漏子就捅出来了。”
   他们几个人点头称是,走了,伯母留了下来。父亲和伯父又跟伯母讲了一番道理,伯母也没有强留伯父。
   那天晚上,天阴,没月亮。父亲看时候不早,怕夜长梦多,就和伯父告别祖母和伯母。
   刚出老家城岗的圩门,伯父不小心碰到一棵小树上,弄了一点响声,圩上哨兵,一拉枪栓,厉声地喊:“哪一个?”
   父亲和伯父没敢回答,拼命地跑了起来。
   圩上枪声阵阵,子弹不断地射向父亲和伯父,但因为天黑,敌人是没目标的放枪,所以伤不到父亲和伯父。
   跑了大约十几里路,前面有条小河挡道,河水齐膝深,父亲和伯父脱下棉裤和鞋子,顶在头上,从冰冷刺骨的河里趟了过去。寒冬腊月,河水冻得父亲牙齿打颤,尖锐的薄冰也划破了父亲的身体。父亲对我说:“那种滋味真不是人过的。”
   河对岸是山芋地,地没耕,山芋也没起完。父亲和伯父赶紧穿衣服,正准备上路,只见东面路上,刷刷刷过来一支国民党的队伍。父亲他们赶紧趴在山芋沟里,国民党军队的手电筒灯光,不时从父亲的头上扫来扫去,但没有发现。
   国民党的军队过去后,父亲和伯父又赶了一阵子路。
   天快到五更头时,突然下起一场大雾,昏天雾地,几步之内就看不到人。
   父亲和伯父迷路了,怎么办呢?
   两个人蹲在地上,抽了一袋烟,想辨别方向。
   突然,父亲发现不远处有灯光。走近一看,是户人家,孤零零地坐落在山坡上。
   父亲对伯父说:“哥,你在这儿等着,我上去,发现情况,你跑我顶着。”
   伯父身上背的那包银元是部队的经费,不能让国民党抢去,所以,父亲时刻保护着伯父。父亲端着盒子枪,逼到这家门口,看左右无人家,就敲门:“有人吗?”
   父亲听到屋里有悉窣的声音,却不见回话。又敲了敲门说:“快开门!”
   屋里仍没有动静。
   “一班走后面,二班跟我上!”父亲假装带了好多人,又敲门说,“快开门!不然,我就砸了!”
   屋里有个女人咳嗽了一声,问:“谁呀?”
   “少罗嗦,快开门!”
   “吱呀”一声,一个女人披件棉袄,半掩着怀,打开了半扇门。
   父亲伸手一把封住了她的领口,拎了出来:“别吱声,动就打死你!”
   那女人吓得浑身直抖,一声也没敢吭。
   “给我们带路!”
   “到——哪儿?”
   “送到去河东的路,你就可以回来。”
   那女人把父亲和伯父一直送到大公路上,父亲才转过向来。
   “对不起,让你受惊了,你回家吧。”父亲对女人表示了刚才举动粗鲁的歉意。
   父亲和伯父来到河东,找到了县大队。宿北县委组织部长孔献之看到父亲后,非常高兴。他端着茶杯对父亲说:“你不如留下跟我干了。”
   父亲说:“不行,俺哥来了,俺娘一人在家,我不放心。再说了,我是地下交通,那里也需要我。”
   祖母一共两个儿子,伯父出来了,父亲只能在家。
   在河东根据地,父亲整整睡了三天三夜。回家后一看,家里被国民党抄得干干净净,祖母还藏在姨奶家。
   家没了,父亲只好带着祖母返回河东。
  
   故事之四:黄瓜事件
   这是五十年代的故事。
   老家门口有块菜园,原是张家圩里的私人菜园,看园的是个老头,个头不高,驼背,腰鞠得像个对虾,绰号“老龟腰”。年轻人都喊他“龟腰爷”,真正的大名却很少有人知道。
   父亲当小乡乡长时,这片菜园已归公。但看园人仍是“老龟腰”。因为他为人憨厚朴实,能吃苦耐劳,做事认真负责。
   一天清晨,天还没亮,母亲和伯母就起来推磨了。家乡人主食是煎饼,煎饼得靠粮食磨成糊糊后才能放在鏊子上烙成。烙煎饼便是妇女的专利。妇女们白天既要干活,又要干家务,所以,推磨烙煎饼都是天亮之前就得干好的事。天没亮,磨得推结束,上工前,煎饼得烙完。然后随男人一起下地干农活。厚厚的一叠煎饼,吃不了几天,又得推,又得烙。周而复始,循环不已。家乡妇女直到七十年代末,才走出磨道和鏊窝。
   这天,母亲和伯母将一大盆糊糊推下来后,感到又渴又饿,煎饼还没烙,当然没得吃。母亲说:“俺嫂,到园上要两条黄瓜来吃吧。”伯母极力赞成。
   到园里看园头没在,她们便想到了偷。伯母望风,母亲战战兢兢地摸到黄瓜地里,也不问大小,摘了就快速溜回。她们以为偷黄瓜的本领高强,殊不知是最蠢不过的。上园后,他们只注意园屋里人在不在,根本不知道“老龟腰”正藏在芦苇棵里注视着她们。“老龟腰”看是她们俩,所以没有声张。
   母亲和伯母回到家后,把黄瓜洗了洗,正准备吃,看父亲起床出来,母亲心虚地说:“刚才和俺嫂在园里摘了两条黄瓜,你吃吧。”
   “老龟腰知道吗?”父亲冷冷地问。
   “不知道。”
   父亲听说拿公家的东西,就不高兴,何况是偷的,所以非常恼火,大声嚷道:“你们怎么能偷大队的黄瓜你?!”
   清晨,万籁俱静,一声喊叫,老远都可以听到,园屋离家只有五六十公尺远,“老龟腰”听得更清楚。母亲紧张地说:“你嚷什么,给园上人听到了多难为情。”的确是的,一个干部家庭,怎么能随便偷公家的黄瓜吃呢?
   “快送回去!不然,我就叫两个民兵把你们俩人抓起来!”父亲仍然是大声喊叫。
   “不就是两条破黄瓜嘛,大惊小怪的,值得吗?”伯母不高兴地嘟哝说。
   正说着,“老龟腰”来了,母亲和伯母非常难为情。父亲跟“老龟腰”说了这件事,“老龟腰”笑笑说:“我都知道了,她们一上园,我就看到了。我本想说的,一想,不就是两条黄瓜嘛,几分钱的事,没什么了不起,何况,她们经常帮我车水,除草。”
   “不行!一定要把黄瓜送回去,不仅送回去,还得在社员大会上检讨!”父亲很严厉地说。
   母亲知道父亲的脾气,只得自认晦气,乖乖地送回黄瓜。
  
   故事之五:祖母去世
   祖母是一九六六年春天去世的。
   虽然祖母的户口在解放初期就被伯父迁到城里,可是,她仍住在乡下。她过不惯城市生活,她热爱她的故乡,她恋土难移,离不开她的根。所以,她是在我家离开人世的。
   祖母去世时,家乡最穷,几乎断炊,当然也没钱办理丧事。父亲通知在芜湖修养的伯父回家乡共同商议此事。伯父没有立即赶回,而是找到芜湖市委,请求解决祖母的丧事费用。原因是,祖母在战争年代,给共产党干过“交通”,当过妇救会长。是故乡有名的革命干部家属。可是,芜湖市委没同意,理由是,祖母不是国家干部,不能享受这方面待遇。
   伯父无奈,只得去找当时的江苏省委常委邵玉和和在北京干内务部长的曾山,这两人都是伯父的上一任领导,他们都知道祖母这个“黄大姐”(祖母姓郝,因嫁到我们黄家,取名黄郝氏,所以,人称黄大姐,或黄大娘),在战争年代,给共产党做过不少好事,立过功,应该照顾,便建议有关部门给我们解决全部的丧事费用。也就是说,实报实销。
   当时,伯父和当地的大队干部考虑到我家的困难,让父亲多报一些开支,省点钱给家里用。父亲坚决不同意。他说,党和国家给我们解决困难,这就是最大的面子,我怎么能再多占国家的便宜!
   无论谁来劝,父亲就是不多报一分,丧事的费用,能少则少,能不用就不用。不少人都说父亲憨呆,父亲不在乎。他只在乎一点,那就是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党和国家,对得起老母亲。他不能发死去母亲的财。如果在丧事上处处捞钱,他认为,老人在九泉之下也是不安心的。
   是时,父亲也不过是个生产大队的贫协主席。别人曾讥笑说,你这样对共产党忠心耿耿,怎么没提拔,而是官越做越小?父亲说,我就是这个和尚这个罄,这个人这个命。
  
   故事之六:“一打三反”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一打三反”时,县革委会主任杨宝林大概发了疯,一心想在乡下找个大队“走资派”,于是,把县宣队(社会主义教育宣传队)、公社宣传队、军宣队二十多口人,一齐开到了新沂的弹丸之地————城岗公社岗南大队。岗南大队的村支部书记许昌富可倒了大霉。
   县宣队一进村,许昌富就被列为斗争对象。身为大队贫协主席的父亲不服气,就跟这三个“队”对抗起来。
   父亲认为,许昌富在工作期间,虽然有这样那样缺点,但主流还是好的。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年年被评为省、县、公社的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积极分子。何况,他还是一个烈士的后代。他父亲许凤祥北撤山东时牺牲了,他母亲多次受到国民党还乡团的毒打。
   这么样一个根红苗壮的人,因为跟县里某些领导人有不同看法,一下子就被打成“走资派”,父亲不服气,所以,跟县宣队李百川斗,跟军宣队一个姓马的排长辩。父亲的群众基础好,在地方很有威望,所以,群众很支持他,一齐不买三个“队”的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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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在战乱与艰苦的年代里,父亲逃荒、买子弹、带路、葬母等这一系列事情,都突显了父亲的善良、聪明、坚强、孝顺。作者通过具体的事情,回忆父亲,表现了父亲的品质,也表达了对父亲的那份深情。语言朴实,情感动人,很能引发读者的共鸣。【编辑:单培文】【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00602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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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单培文        2010-01-06 10:44:26
  是啊,对于父亲,我们总是想写,却又不敢写。
-刻画心灵的印记
2 楼        文友:夏冰        2010-01-06 11:56:22
  父亲的点滴,始终是我们生命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无论过去多久,无论我们身在何处。问候,祝好!
山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一直在文学的路上走。目前致力于文字表达无限可能性的探索。
3 楼        文友:邬海波        2010-01-07 11:02:28
  很有生活气息的文字,字里行间极具时代的沧桑感。问好云峰兄,新年快乐。
以真情打动读者,用灵魂感知世界。
4 楼        文友:江苏黄云峰        2010-01-07 14:50:54
  谢谢海波老弟点评!
编辑、记者、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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