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走进那家熟悉的快餐店，屋里的热气立刻在眼镜上糊了一层水雾。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放下公文包，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随手扯了张餐巾纸擦了下眼镜，随后惬意地松了松羽绒服的拉链，重重吐了口气。
　　 “这该死的天气！”他心里咒骂着。昨天还暖烘烘的天儿，随着一场暴风雪一夜之间降到零下，今早上翻出去年买的羽绒服套在身上，发现已经有点紧了。
　　 老张取了托盘，排队取餐，心里盘算着吃点清淡的。这家快餐店在他还是小张的时候就开始光顾了，那时候他大学毕业刚来单位，偶然间找到这家价格实惠味道又不错的店，就一直在这吃午餐，他还记得那时候自己青涩的样子。
　　 摸了摸严重后退的发际线，自嘲一笑。在这吃了十几年午餐，店员不知道换了多少波，价格也翻了两番，不过味道一直还好。老张眼神快速掠过今天的菜品，思索了两秒，还是点了碗红烧肉和两个狮子头。“今天天儿冷，还是吃点有味道的吧。”老张心里安慰着自己。
　　 老张托着午餐回到座位，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汤菜的香味混合着热气直打鼻子。老张眯了眯眼，胃口大开。看着盘子里冒着油花的饭菜，老张心里明白，自己这些年长的肉，这些菜功不可没。低头看了看鼓起来的小肚子，沉默了一会儿，很快就决定先享用这份美味的午餐，红烧肉浓厚的味道和肥美的口感立刻征服了老张的舌头。
　　 用刚刚擦手的纸巾擦了擦窗户上的蒙的水汽，外面的景色清晰起来。雪一直没停，反而比刚才来的时候更大了些，银装素裹的，跟童话里一样。老张今天第一次有兴致欣赏起这场雪来。前两年天气一直很干旱，又是雾又是霾的，这么大的雪很久没见了。“真美啊！”老张想着，“要是年轻那会儿，估计还要写首诗呢。”或许是人到中年，精力到底有些衰退，总有些力不从心的感觉。老张最近总会想起年轻时候的事儿，那时候精力充沛，单纯善良还有爱心。
　　 街上还有很多下了班冒着风雪往家赶的人，缩着手，低着头，看着都冷。老张眼神回到自己丰盛的午餐上，把羽绒服拉链拉开，敞着怀享受着店里充足的暖气，心里有些得意。
　　 老张以为自己会愉快地吃完这顿午餐，直到他的眼神落到一个人身上。
　　 那是怎样的一个人呀，她带着一顶油哄哄的毛线帽子，脏的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耳朵边儿漏出几缕斑白的头发，沾着雪沫子，手里的搪瓷茶缸也沾满了污渍，只剩几点红还没有被完全掩盖。“应该是个喜字。”老张推断。她黢黑的手上满是皱纹还有几道清晰的裂口，露出粉红色的肉来，像村里灶台边贴着的肮脏的旧报纸。她不停地对路人点头作揖，然而行人匆匆，不知是冻得还是有什么急事。
　　 老张就着肉汁吃了一大口米饭，身上暖烘烘的，头上有点冒汗。“现在都是移动支付，谁兜里还带零钱？”他不无遗憾地想着，摇摇头，收回目光，打算继续完成这顿午餐。
　　 然而不知是不是菜有些凉了，总感觉有些腥气，吃到嘴里腻歪的慌。
　　 老张心里有事儿，倒不是想着外边那个乞讨的老人。他脑子里总是回想起年轻时候自己那些乐于助人的事迹，公交车让座啦，扶老人过马路啦，那时候也不是为了点儿什么，就是看见不做的话心里会很惭愧。“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老张皱了皱眉头，什么时候自己就慢慢变成了大家口中的“老油条”，心安理得地享受各种社会福利，活成了精致冷漠的利己主义者。
　　 已经过了饭点儿，店里人变得少了，空荡荡的。以往这个时候，老张总喜欢再坐一会儿，玩玩手机看看新闻，太早回单位总感觉有些拘束。今天不行了，心里莫名有些堵，草草扒了最后几口饭，擦了擦嘴，拿起公文包准备回去。
　　 外面的冷风猛地一吹，他不由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脖子加快了脚步。很快他就要路过那个老人，他以为会和往常一样目不斜视，毫无波澜地走过去并很快忘掉这回事。但今天很奇怪，他的眼神总忍不住往那里飘，越是走近，心里越是不安。
　　 老张知道不做点什么，今天是过不好了。他叹了口气，摸遍全身，找出一张十块的零钱，弯腰放在了老人手中的茶缸里。或许是很久没做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了，老张感觉腰有些酸。老人的眼镜蓦地亮了，比那天上云层里偶尔露出的一抹阳光还亮，刺伤了老张的眼。在老人千恩万谢中，老张有些落荒而逃。
　　 看着前方的茫茫大雪，老张松了一大口气，心里重新轻快起来，不是为了刚才的善举，而是为了重新找回的那份悲悯。
　　 老张夹着公文包，重新踏上了归程，路上行人不多了，身前身后空荡荡的。老张放开了紧缩的双臂，坦荡地大步向前走。他的身体在风雪中若隐若现，伴随着一串脚印延伸到远方，仿佛一场漫长的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