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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先生(小说)


作者:叶临之 秀才,1346.7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981发表时间:2018-11-16 20:46:24

“起床,以后就这样了。”早晨七点,小婷看了下拉杆箱,走向窗台。这家公寓式酒店窗口布满绿萝,即使冬天也是生机盎然的样子。但是,现在的房间内很冷。看了一下小婷,他从房间窗沿往车站看去,巨大的公寓式酒店下方,站台侧翼涂满银光,光彩经多次反射后来到房间,很冷阳光投向紫色的方凳、白色的大床、黄灰的墙纸,白色的窗帘扑扑作响。他忽然想起曾经发生在这1402房间里的若干事情,有天晚上,他和小婷交谈,那次的讨论涉及到人类极限、自残,还有青年们的极端行为,例如电击、鬼畜等话题,当然文学稿子也是必谈话题之一。不过,现在看来,以前的日子变得微不足道了,如果对于他来说,爱情是玻璃的话,现在,他必将被爱情的玻璃割破手腕。早些日子,小婷通知他来送她,他就有了预感。于是,他就这样一直沉默着。
   “看见鸟了吗,窗子过去有点蓝,灰蓝,你找找。”
   小婷递过来一个眼神。
   “怎么。”他仍然有些迟疑。
   迟缓成了他最近经常性的行为。
   “生日这天,飞下去,会变成鸟吗,灰鸟。”
   “你肯定说会引起地球震动。”
   “你这样想我?”
   “不会。”
   到这,他心里吓一大跳。
   这新的一天确实是小婷的生日,她已经坐到阳台上去,隐藏在绿萝深深的叶蔓间,他真的生怕她变成一只鸟、一只不能回归的鸟儿,然后“噗”地飞了出去,以小婷秋天以来的反常,那些日常看起来突兀的事情,她的行为和决心绝对不会是虚构的电影台词。他下意识地扬了扬手,朝阳台走去,试图靠近她。
   “别动,哦,先生。”他有些冷幽默,他称呼小婷为先生,说话的同时,因为尴尬,让他不自在地开始假笑。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虽然很多时候,小婷喜欢独来独往,在这个作为“先生”、“女士”日渐模糊的年代,她确实是“先生”,但他仍然不清楚这个词的含义,特别是现在,小婷在自由时代对它的使用尺度。
   这天,他没有急着赶去编辑部上班。他们的是一家小杂志,他作为编辑部里的合同工职员,上班倒是闲散,但是,他现在做的事情对于他来说,其实早就out了(让他的小外甥女认为,他属于奥特曼,而对于他小时候,那时他的梦想是成为在高楼大厦间游走的蜘蛛侠),现在,小婷不允许他喘出一口粗气,旅馆的气息舒缓,像一支滤不过去的音乐,平缓、难忍,令人难以启齿,像提琴折了琴线,发出残忍而讨厌的撕扯般的杂音。
   他回想小婷刚才起床的时候,她仔细地穿好那件单薄的内衣,那是一件纱衣,但是,她现在的动作陌生而坚毅。对于小婷来说,平常,哪怕是天气再冷,她也总是这样执着毫无变化的穿着。这让她看起来与这座城市里的其他女孩与众不同。这样的早晨,真是生冷啊,除了房间里的绿萝,除了阳光看似肥大,让人误以为是春天,房间变得越来越冰冷,小婷已经穿好她黑色的裤袜,罢后,她用手拿着裤袜又往她那肥大的髋骨处提一提,那一瞬间,清冷的黑暗成为黑色而迅猛的休止符。
   小婷的离开,名义上是去为一家出版社签约翻译英国史的厚本。过去的两年,她刚刚翻译了一本中野京子的小册子,书印刷出码后,按她的话说,她终于拥有了一种只有金属才有的质感。她把成就叫作实实在在的金属。她很快又接下来这门新活。何况,小婷对窗台底下的城市早已流露出失望、乏味。
   对于他来说,他知道意味着什么,对于小婷的离开,他变得能够理解,他们没有争吵,他大学毕业后选择了职业写作,然后才去一家杂志社,现在,他仍然籍籍无名,在公务员和白领人群中沉浮,租房、坐班、周末写作……这样的生活真是轻啊,轻得让小婷难以忍受,因此,对于这趟人生的电视剧,他这次来车站送她,谁都知道下一刻将上演什么精彩节目。
   小婷在阳台上盘坐。他倚靠在灰色的床上。
   刚刚过去的这天晚上,他坐在酒店式公寓的沙发上,他在重看马龙·白兰度主演的《教父》,期间,他和小婷没有说话,等到马龙·白兰度倚靠着葡萄架一死,他把电视关掉,那时小婷早已入睡,这时,他的内心涂满无可直视的悲伤。在这座城市,其实很多时候的夜晚,他们并不住一起,甚至很少发生关系,他们作为男女朋友,只是很有礼节地探讨一些话题,有次,他们很兴奋地讨论起伦敦眼、法国地下水道系统,完后,她很是微妙地说:“明天再做其它吧,先晚安。”
   现在,小婷的目光混杂着厌恶、烦躁、愤懑,他只能保持着笑,很有礼节性的笑。他们确实生分了,这种感觉从一个月前就有,尴尬成为他和小婷日常的主要部分了,说起刚过去的晚上,也只是一场尴尬的游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躺在床上,他们优雅,能看出他们在装扮,让人觉得可怕、虚伪,他后来一直在出虚汗,汗渍淋漓,他们漂远了,像夜晚的两根木头。
   这般礼节性的程序完完整整地保存到了早晨,他开始起床后,两人一起默默地吃完了压缩饼干、布丁。布丁没有热过,还是有点冷。其实,这些都是昨天晚上下去1402的时候在楼下的午夜超市购买,昨天晚上的时候,他们还散了下步,只是没有任何互动。
   她终于要离开宾馆了。现在,宾馆里剩下两根继续漂流的木头,房间被阳光一照,都是灰蓝的涂抹银色的光泽,和高铁火车站侧翼的反光一样,房间里布满灰尘,所有人看起来都像一只灰鸟。
   “以后,管好自己。”小婷往紫蓝色的拉杆箱整理完衣服胸衣什么的,对于他,六年来,小婷就像熟悉空气的气味,是一股令人安详的香草味。
   她在向他告别,他没有吭声,表现得像一只刺猬小心翼翼地侦查着周边。小婷喜爱诗歌,可是现在他们之间没有诗歌,他有点感觉血液枯竭。
   “知道吧,平常没事,不要联系。”小婷说。她对任何人都把对方看做小孩,小婷是那种控制欲很强的人。
   “待会儿吃点面包吧,别饿。”
   “你会找到好人……”
   “好啊,这是2014年,我继续寻找好人理查德,哈。”告别的时候,他倒是又冷幽默了一下。
   早晨终于结束了,小婷走了,他从车站回来,在一阵忙乱的思绪中继续回到1402室,他想睡下回笼觉,把早晨的郁气清理掉,奇怪的是,不知为何,他睡得很死很死。他回想了下这天早上发生的全部,至于刚才窗台外灰蓝色的鸟,其实他没有看见,或许灰鸟是小婷为他虚构的情节。
   睡觉的时候,他试图迷醉着自己,用睡梦把该结束的结束,梦里,小婷变成一头狮子,在纠扰的丛林驱赶猎物的跑开,睡梦中,狮子额头很大,像一个男孩。他想起小婷母亲说过的事情,小婷母亲说她怀孕的时候,她有次爬山,一夜之间,发现小婷的小鸡鸡在梦里被吃掉了,小婷才成为女孩的。这是小婷身世的故事。现在,二十七岁的小婷认为腿上的茸毛长得就像图钉,豆瓣上和闺蜜互动,她是这样抱怨自己的:
   “除了名字,浑身都是雄性激素的刺。”
   “你说女人啊何苦为女人,Mark!”
   小婷成为一头狮子,蓬松的狮子绒毛令他浑身大汗。……他终于又醒来了,等到他醒来,他啃了一点早晨剩下来的面包,就这样,他走出了熟悉的1402。
   三年间,这酒店他住过不下五次,不过,于他是最后一次入住了。他一步步走下楼去,有点恍若隔世,每走一步,他都发现以前的日子变得虚幻,这逼迫他不得不准备去寻找另一次依靠,才能忘记痛苦。他又感觉到恶心,脑子不听使唤,开始回忆起一件往事。
   现在看来,过去是不可回望的生活了,先前所有恋人的甜蜜都是表面的,注定劳燕分飞。这年早些时候,那天,他同学打来催稿电话,他有拖欠出版社的书稿,等到他电话完后,小婷和他谈话,她认真至极地说:你在欺骗自己,其实只是用高傲来掩饰。其实,她还想说他欺骗了她的感情,平常,小婷作为强势的女孩,一生气就爱用排比说话。
   请原谅,这是一场战争,已经溃烂了的战争,作为与文字打交道的人,他有拖欠的毛病,可能这是小青年、弱者、不思进取者玩弄自欺欺人的把戏……那边,小婷继续变幻,那头金黄的狮子在奔跑、吼叫。风中,“先生”的训话让他清晰地回忆了一遍,噩梦会持续一个星期,也许两个星期、一个月。他想到打电话给小婷,最后,还是心灰意冷地放下来了手机。
   值得注意的是,小婷离开差不多六个月后,也就是2015年,他从网络上的宣传页上果真看到小婷的译著翻译出版了,他知道小婷后来在一家画廊工作,做助手和兼职翻译,画廊主人是画家,也是一名诗人。他一直没有联系小婷,对于小婷的努力,他倒是关注着,他始终都承认,小婷确实把日子过得非常进取,像过去时代被人称道的先生,而不像现在的女孩一样,以LV包、爱马仕香水为炫耀资本,也不像她的母亲——那歇斯底里的女人在备受家庭和疾病的双重摧残后,内心和面孔都是一张揉皱而脆弱的白纸,总是让人想起毕加索《格尔尼卡》的画面。
   对于他来说,失恋的日子,他保持着礼貌,适可而止。那段时间,他在这座城市继续蜗居着,发表着影响不大的诗歌、小说,期间去了一趟深山里的老庙,呆了一小阵,试着完成那原本与文学无多大关联的书稿,整整一年,他竟然完成了,等到交稿后,有一次,他对朋友说,荒唐、梦寐、假睡全部发生,等到春天的时候,他的情绪变得很是压抑,持续下去,他一度以为会发疯。
   也就是和小婷分手一周年后,他终于辞掉了杂志社的工作,辞职的那天,他跟朋友喝了一次酒,他跟朋友说他已经失去了全部,失去激情、动力、文学,还有城市?对,城市,城市像一把直入心窝的刀子,从他的心口处开始切入,他的心痛病一再重犯。
   那么,从回到家乡开始改变了。
   那天,他离开了,气息无比清醇的早晨,他坐上了那种要坐一天一夜的慢火车回去老家,远在国家西部的山区,算起来,他已经差不多有两年多没有回到老家了,记得前一次,还是和小婷一起回来拜访的老家,那次小婷说,她喜欢他亲自设计的玻璃房。他大学修过建筑工程设计,对于在山区修建一栋带有玻璃房的楼房,那是份内的事情。
   月亮出现的时候,他拖着行李箱出现在老家火车站的站台上,母亲来接的他。母亲当然知道他的事情,可是她什么也没说。面对平静的母亲,他又一次回过头去看了看站台,说,“妈,我不回去了。“母亲看出他的疲惫,说,“回来就好,也没什么。”
   老家是临水、多缓坡很是偏僻的村子,在那,他开始全新的安排。上午的时候,他去家里后边的缓坡走一走,那里除了农村常见的菜畦地就是青草地。下午的时候,去缓坡后面距离不远的大荷塘看看荷花,荷花都是老园艺师种植的。他叫过师傅的。
   说起师傅,他退休前是省园艺馆的园艺师,他出席过他们馆的展览,当然,他向师傅讨教过花艺的问题了。现在师傅蛰居故里,还是放不下荷花,当得知他回到家乡,师傅没说什么。师傅得到消息的第一天,他说,嘚,来欣赏池塘荷花吧,出水芙蓉,快要开花了。
   师傅说得很有含义。
   这天,他就站在他的池塘边,师傅拿着一根长竹条,对着一朵美丽的“出水芙蓉”指指点点:
   “看花还是要等时候,露水刚挂,花瓣子正好。”
   “花就是要的这个样子。”
   师傅的话里好像还是那么一点的言外有意,罢后,他们一起去师傅刚刚修葺好的茶舍,喝茶聊天。他们好几天都这样,师傅的工作让他又记起原来的嗜好:是应该写点什么东西了。
   这段时间,他和以前任何的藕断丝连都没有了,另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在重新长大,就像电影《月升王国》里的小男孩——对,就是小男孩山姆,他要去野蛮的开阔地寻找,重新获取魔王的法力。时间就是这样过去的,他参与了当地作家的聚会,好几场作者交流会都邀请他参加,聚会的时候,表面上,他也总是风轻云淡的样子。
   有一天,文友们聊天,他们说起城市:
   “你说你还回去吗?”
   “想不好。都有可能。”
   “你说城市压力得多大啊。”
   “在家多好,看看山看看水,消磨时间。”
   ……
   他知道朋友的意思。但是,人就是这样,朋友们一旦聚会,他就经不住劝导,他好像自己已经变成了狮子,他重新看见狮子的跳跃,狮子以模拟幻想的过程出现,蠢蠢欲动,通过透视狮子的瞳孔,他总是得以成功躲闪。
   小艾走进生活来了,一匹斑马蹦了进来。他们的小城,其中的一场作者交流会上,他和小艾因本市文化人士的介绍而认识。那几场交流会上,作家们天马行空,谈论的是文学,有关诗歌、月亮和灰尘什么的,然后互留通讯方式,等到春节过后,他的新生活开始了。
   小艾是她的笔名,女孩写作的同时,她是一所小学的语文教师。小艾每天都有繁重的教学任务,小艾阳光青春,她说上课纯粹是逗孩子,她说喜欢开车,喜欢沙拉酱,做各种水果拼盘。就像所有日常开朗的年轻人。平常做着这些事情,总是流连忘返,连睡觉也会忘记的。小艾说,日子总要过成绿色的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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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充满伤痛和幻想的文章。他,在经历了女友小婷的离去后,却对小婷念念不忘,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已经渗入到了脑子里。小婷是一个进取心特别强的女孩子,喜欢挑战,喜欢新鲜的事物,而他却安于现状。他自我解嘲说“他有拖欠的毛病,可能这是小青年、弱者、不思进取者玩弄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小婷是“一头奔跑吼叫不断变幻的金黄狮子”,所以两人注定分手,带着这一身伤痛和苦闷回到了老家疗伤,没想到遇到了小艾,小艾温柔可亲,给了他感情上最合适宜的柔情,可他却还是思念那头“狮子”,得知“狮子”在外疲惫不堪并得了抑郁症想回家时,久别的思念泛滥了,面对他对自己的心不在焉,小艾识趣地离去。本文作者用意象来呈现感情矛盾,爱既是成全来诠释爱情观,文笔别样迷幻,一切在欲说还休的状态下给读者无穷的想象。佳作,推荐!【编辑:茉莉花香香满苑】【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81124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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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茉莉花香香满苑        2018-11-16 20:48:16
  感谢作者投稿流年,奉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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