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个化为烟的女人
不知道她的名字,我觉得烟这个名字适合她,就给她取名为烟吧。
烟刚嫁来我们村时是上世纪80年代,人们对这个新媳妇的印象是一个微胖,木讷或者腼腆的姑娘。烟的丈夫阿福是个木匠。
改革开放的春风逐渐吹到了祖国各地,阿福带着自己的木匠手艺进城了,时代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不出几年,阿福从最初给人干木工活的普通农民工,进步成了包木工活的小包工头。
有了钱的阿福盖起了村里最漂亮的小楼,电视机,洗衣机各种那个年代的稀罕物也出现在他家。烟成为了村民们嫉妒的对象,不是羡慕,烟不用养猪,不用挽起裤腿下到田里干活。烟抬着头,脸上总是洋溢着欢乐的笑容。春日里,烟带着两个女儿他院门口放风筝,娘三笑着,跑着。“妈妈,风筝会不会被吹走?”小女儿问烟,“不会的,你看妈妈手里拿着这根线呀!”烟说。
“生两个女儿,还能享福,老娘给你生带把的还得做牛做马。”村里的妇女骂老公时最喜欢说这句话,她们的丈夫因为无力反驳,只得在此时放下尊严,低下头默默忍受。
人们渐渐发现,原本慢慢抬起头的烟又仿佛回到了刚嫁过来时的神态,出门少了,即使出门,也喜欢低着头。甚至她也开始养猪,种田,采茶。任何一个农村妇女干的活,她都干。村民们议论纷纷,那个年代的人能想到的是阿福可能赔钱啦。
事实和猜测往往存在一定的差距,阿福开回了村里的第一辆汽车,桑塔纳。记得那辆被溅了好多泥的豪车开到村里时,再调皮的孩子也只敢看,不敢伸手摸,深怕亵渎了这个财富的象征。
阿福有了小老婆的事渐渐传开了,烟也渐渐的成了个黑瘦的女人,她低着头,在乡村的小路上穿梭,在田里,在菜地里忙活。眼睛失去了光华。偶尔带着两个女儿去商店,也只买些铅笔,本子。
大概两三年后,烟再次成为了村里的焦点,因为她疯了,或者说傻啦,她的两个女儿只好跟着奶奶去了。她不分白天黑夜地在村里游荡,有人给她一碗剩饭,她就用手扒拉着吃;没人给她剩饭,她看到鸡食盆或者猪食槽里剩下的,也毫不嫌弃。她的娘家妈妈,一个瘦弱的老太太来看她,看一次,哭一场。老太太无力把女儿带回娘家抚养,她怯生生央求女儿家附件的邻居方便时能给女儿一碗残羹冷炙。村里有看不过眼的让老太太去告女婿,老太太也许是懦弱,也许是文化水平所限,终究没有去告。
阿福的小老婆生了儿子,在老家办生子宴,烟这个原配,终于吃了几顿可口的饱饭,因为准备几十桌的酒菜,除了小老婆的娘家人,再没有其它客人,淳朴的村民还固守着他们的道德底线。
烟继续在村庄中游荡,说她疯吧,她不打人,不骂人,不搞什么破坏,和人们普遍理解的疯子不太一样。说她不疯吧,她的身上总是有一股异味,人们猜测她已经不能正确的处理大小便啦。说她傻吧,她不吃那些有毒的东西,最多跟牲畜争食物,但是她不会去抓牲畜。说她不傻吧,她已经不能认出自己的孩子。
她是不幸又是幸运的的,她的两个女儿都是学霸,相继考上了医学院不算,后来还考上研究生,博士。可惜这一切都在她去世后。
每一年的清明,人们总能听到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的两个博士女儿在母亲的土馒头前,放下了所有文明人的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