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亲情乡情的洗礼(散文)
一、打开回忆的闸,释放亲情的味道
心中的画框,贴满爱的容颜。剪不断的秋雨,滴在这理还乱的日子,冲破了回忆的闸……
父亲的好性情,在熟人圈里是出了名的。语言温和,说话从不伤人,是父亲好性情的直接体现;温和中自然流露的幽默风趣,又是文化修养和人生阅历沉淀于父亲心灵后的智慧输出。
父亲,一个老牌大学生,上学期间曾经历了我们不可想象的粮食短缺。
回忆的闸在父亲悠悠的叙说中打开:
“当时我在上学,没啥吃么,肚子整天咕咕叫,就盼星期日回去,好不容易回去了,你婆就给锅里多添两瓢水,那汤,清得能照出影。”话到这儿,苦笑溢满父亲脸颊,但幸福也充满了他的眼睛。
“记得有天正上课,你爷竟来学校看我,一见面就把我拉到墙角,从怀里拿出了半个白面馍馍,是在学校附近给人家拉车得的,自己舍不得吃……”说到已故多年的爷爷,父亲的语调突然沉了。
“三两口吃完,我就去上课了,你爷到门口等回家的顺路车,饿着肚子,天又晚了,没办法。谁知一节课下来,你爷还在对面的土坡上坐着,路过的都不愿捎。眼看天黑了,只能走着回去,几十里路,也不知道……”泪,已在父亲眼里打转,沉默着彼此避开眼神,父亲消化着他的痛,我痛着父亲的痛。“多年来,每每想起,心里就……”沉默后的父亲抬眼看着我,忍不住又说了句。
一米八二的父亲,在那一刻,弱小得犹如一个期待安慰的孩子,怯怯的,充满希望的望着我,仿佛我能穿越时空,去到那个夜晚把爷爷接一接。时至今日,忆起父亲当时的神与态,再想到“多年来”、“每每”这揪心的用词,痛又一次传遍我周身。
“咱祖上是从山西逃荒过来的,北边山里还有分支,当年你太奶奶在山里过世,你爷兄弟俩还是十来岁的娃,硬是走了几天,用平板车把自己妈推回,一路上,碰到讲阴阳,不让通过的村子,就在村口跪到人家点头,最后总算和你太爷爷合葬了。”
眼看父亲的思绪反常,知道不能任其继续,我急忙岔开话题:“你上大学时赶上文化大革命?”
“我亲眼见到了毛主席,站在军用大卡车上,高大威武,红光满面,那么精神,那么有气派。”父亲伸手推推眼镜,这是要长篇论谈的前奏。作为一个文化大革命的亲历着,当年的红小兵,被时代推至风口的大学生,父亲的述说该是有特别价值的。对此,在父亲离去的几年间,我一直后悔问得太少,知道得太略。
平等的,各抒己见的谈论,是我和父亲隔三差五就会有的常态。我的无理取闹,生活中的不如意,倒霉事的倾诉,也总能在父亲幽默风趣又极具用心的言谈中变得豁然。
“都怪你,都怪你,让我眼镜度数大得不行啦!”验光结束,已结婚出嫁的我冲着父亲连哭带喊,所有的愤怒都聚焦在他那副大框眼镜上。镜下的那双眼,温和得已眯成了一条线,细长的手指麻利地摸根金丝猴点燃,夹在发黄的中食指之间,使劲吸一口,慢慢吐出一个又一个烟圈。用手指穿过烟圈,旋转着搅乱它,是我从小钟爱的游戏。当日虽没有那心情,但分散恼怒还是有点效的。“度数无论大小,你反正都是戴一个眼镜,怕啥?”反正都是戴一个眼镜,让我无奈中突然释怀,父亲继续吐着圈。多年后,领着儿子配镜时,那份自责的心,让我一下明白了父亲烟圈下的心境。
生活不一定富足才有了难忘的滋味,相反,父亲留下的那些镜头,一直要冲破我感情的闸门,珍惜已有的生活,感恩时代给与我们的,始终是我不变的信念,也许有人会觉得这是抱残守缺,可那些残缺的生活往往给了我不尽的思考,让我想起父亲,也就想起我应该怎样做。
二、亲情总是在快乐里跳跃
初入社会,初涉家庭生活的我,总会为琐事搞得自己心情郁闷,父亲便成了我随呼随应的倾诉对象。面对我无论长短的诉说,镜片后那双笑成一条线的眼,总是那么看着,听着,仿佛全世界的幸福都在他眼前似的。“地球这么大,世上的人这么多,你算算自己一辈子才能认识几个,还再和他们置气,划得来吗?”倾诉结束,父亲充满爱怜的语气,无可反驳的理论,让我本已发泄过的情绪骤然好转。划不来,如今已成为我调整自己心态的座右铭。
“又不吃,非要把馍给床头放一排。”面对弟弟妹妹对八十多岁,有点糊涂的老母亲的控诉,父亲还是眼笑成一条线:“你们不知道,妈让没啥吃的苦日子过怕了,把馍馍放眼前心里踏实。”“不行,放干了咋吃?”“我吃,我吃。”圆了老母亲心愿,父亲在床头摆一排排馒头的举动,至今从姑姑们嘴里说出,还是那么不能理解。
隔辈亲,是很多人对祖孙关系的界定,可我一直觉得,说爱屋及乌更准确些。父亲宠惯我,自然也宠惯我的孩子,当然,感受者自己的体会更真切。在此,特摘录儿子日记如下:
每每看到街上行驶的汽车,看到老式自行车,我就会不由想到一个画面:一位老人骑着自行车,前面坐着一个拿凳子的小孩,那个老人一米八几的高个,脸上微微的皱纹,嘴里叼着一根猴王牌香烟,烟已经烧到离嘴唇一厘米的地方,他才会丢去。他是那样瘦,一年四季陪伴他左右的就是香烟和一幅大框眼镜,当然除了儿女亲人们。这,就是我的外公,那个小孩就是我。
那年,没见过世面的我对汽车情有独钟,每天无论寒暑,都要到车多的地方看汽车,可大人们都很忙,没人陪我去,唯有外公肯。“棱,走,咱到联手那儿去看汽车。”那一天,我过足了瘾。此后很长日子,每到中午他总会喊到:“棱,带上家伙,咱们走。”所谓的家伙,只不过是两个小板凳,但他却是外公的心爱之物。为了不让我下次看汽车的时候屁股被坐脏,每次回去,外公都会小心保养,然后用塑料袋套住。
这还不算什么,每次要是家里有人批评我,他也总会护着我。
小时候的我年少无知不懂事,花钱大手大脚,而一笔笔钱又都是向外公要的,被妈妈发现后就是一顿大训。这时,外公又总是把我叫到房间,擦擦我的眼泪,说:“没事,棱,钱没收了又怎么样,有我这个坚强后盾在,你还怕什么?”下午,我与外公一同去商场,走过光碟店的时候,摆在门口的“黑猫警长”吸住了我的眼球,我不由走上前去,拿起来看了又看,就是不肯放手。外公大概看出点什么苗头,问:“你想要?”当时我很犹豫,但是眼巴巴看着机会溜走,我有些不甘心,如果买了,妈妈那边怎么办?就在我小声嘀咕出“不要”的时候,外公已用他那瘦长的手掏出了一张百元大钞,并且爽快地说:“没事,你妈那边有我,咱俩联合起来,还对付不了她?”说着,他那枯瘦的脸立刻鼓了起来,露出一种不知名的高兴。买好,外公把我送往爷爷家,坐在车前,几颗豆大的“水珠”滴在我头上,高兴的我并没有太在意,到了之后,也只顾着跑进去看光碟了。“亲家,一天别给他买那些没用的东西。”“没事,只要孩子喜欢就成。”爷爷与外公的对话隐约传进我的耳朵。
外公病重时只能躺在床上,妈妈看他无聊,就让我给笔记本电脑下载了许多游戏和他玩。就是这次,我看到了外公严厉的一面。那天正当我闯着红灯玩“都市赛车”时,爷爷却说:“红灯必须停!”谁都知道电脑上的赛车比赛不用受红绿灯限制,“哎呀,比赛为的是当第一。”我手都没停地喊着。“不行,胡说八道。”外公变了脸色,十分吓人,接着又说:“规则什么时候都要遵守,你怎能明知故犯?”面对外公的苛刻,我又说不过他,只好听他的。现在我才知道,外公当初的教诲是多么重要,他让我知道了做人的基本准则――守规矩。
如今,外公虽然不在了,但他的影、他的话、他的教,还时时在我脑海中出现,这使我坚信: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有一个坚强的后盾――外公。我喜欢外公。
合上本子,病中的父亲走近。
“咋那么好说话,没脾气。”几乎是所有人对父亲的认识。病床上,父亲依然是好说话,没脾气的,以至最终我们也不清楚,有文化,搞了多年药的父亲是否猜到自己的病情?舍不得亲人,是父亲对生最大的留恋;没完成使命,未把老母亲送到地里,是父亲最大的遗憾,一句“放心不下”,又是多么的无可奈何。母子连心,父亲八十多岁的老母虽一再向苍天表明,自己愿替儿子去死,但最终父亲还是先走了。第二年,老人也在一片吹吹唱唱中走完了自己八十八年的人生,听叔叔姑姑们说,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时的婆,常常指着门外:“你哥哥回来了。”
雨,让凉意从幕后跃到了台前;时间,让父亲的“生日”如期而至,隔着时空用文字与父亲相见,再把思念织入这绵绵秋雨。
三、老味道里充溢着浓浓的乡情
已算大龄,婚事颇周折的堂弟,父亲侄子,要举办婚礼。家乡人的“过事”,最讲究人气,特别是结婚,吃席助兴亲朋有责,锣鼓震天、秧歌扭起,再加上风和日丽,喜庆的氛围会一浪高过一浪。这天,郎,自然是有才的,嘴巧声甜,醉人的话带上几箩筐,备好重礼,拿足银子,呼朋唤友武装出一支最显能力的队伍,赶到丈人家,装出一副唯唯诺诺样,把他的心肝据为己有;女,必定是貌美的,盛装待嫁,正与闺蜜大着嗓门阔论时见着新郎,先眉目偷传情,再娇羞恼怒一下,那个新郎不会甜蜜得乱了方寸?和新人羞涩引目,女方父母笑里含泪的情绪相对应的,是男方家长拢不住的、如释重负的笑意,任人摆布,男女错位地被打扮个造型,抱着“娃娃”,扭动腰身,咧开血红大口,表达着“我要抱孙子”的强烈愿望,走三步退两步的引领着婚车,笑了再笑地跨越着自己生命延续的大步伐,当然,若不差钱的话,这笑意会更轻松灿烂。迎嫁的不同心理,在高喊了几十年“都一样”口号的今天,仍然难真正相同,几千年来固化到基因里的认知,岂是说转变就能转变的?
十点多到老家,远远的锣鼓声入耳来迎,平整的巷道,车辆一个挨一个连接成待发的火车,停靠在这婚娶的大站台。我们,婚宴的次次主角,停车在一定距离外,步行而至。红,红的拱门,红的对狮,被鼓风机吹得挺拔威武,朱红木门两边悬挂的红灯笼,照耀得人人好似都红了眼。红色,波长最长,穿透力最强,感知度也最高,是一种极具表现力的色彩,它代表着传统,代表着喜庆,是中华民族最具有象征意义的颜色。生活中,红色是幸运色,是财富的象征,可以驱病避邪;在中国戏剧里,红脸关公是人们敬奉的圣人,是忠义的代表;在新中国,红军,红旗,红领巾,红色教育基地,处处都是红色的海洋;还有信口拈来的红人、走红毯、红二代等词汇。红的使用率之高,哪个色彩比得上?进门,红色的问候在亲友间你来我往,冒着红星子的笑声,回荡在放满蒸锅凉盘的灶间和素雅清逸的礼台上。迎亲队伍早已出发,因距离过远,热情寒暄后的等待长又长。
站在门口东望,二十来米处就是老屋所在地,好几户连着的老房子还在,有的依然居住使用。走过去徘徊在门口,隔壁的老人认出了我,奶奶辈的老邻居,见证父亲成长的故人,别样的情分让彼此倍感熟识。我,不是在老屋成长,一直,也从未久居过,与邻里很不熟悉,但几十年的情感积累,老屋留给我的印记还是很多,特别是父亲的影。曾经眼中高得需使劲抬腿才能跨过的门槛还在尽职,门上也还有黑漆的痕迹,左右两个白色的“忠”字,虽模糊仍可辨,父亲名字中的一个字,亲切。门框上,两个光荣牌――“最高指示弘扬革命传统争取更大光荣光荣军属”和“光荣军属”已不再亮丽,它们分别是二爸和五爸带给家庭的荣耀,父亲曾无数次的指尖划过,教我诵读上面的文字。几十年的岁月,吹散了它们的光鲜,却没有摧毁那钢铁铸就的身躯,红黄分明的字迹依然清晰。
老屋的面目在“吱呦呦”的门轴声中展开,似乎什么都没变又什么都变了,房屋在,桌椅板凳也在,农具牛槽还在,箱柜旧照、墙上镶的镜子贴的主席像、窗户玻璃挂的红双喜手帕都在,甚至烧炕时勾火的棍儿还斜靠在那……熟悉的老味道中,父亲来了。小心,那低矮的门框会碰疼您的头,那横生的枝条会绊着您的腿,那被雨水渗透的院落会滑了您的脚;什么?不用操心,您还年轻,您还是个有母亲宠爱的孩子,您的饺子面条还有妈妈调拌,您出去打牌娱乐老母亲还会问钱够不够;是的,父亲,您不老,不就七十岁嘛,面对近九十的老母亲,您还是个孩子,她在锅沿上留的饭菜还冒着热气,庭前悬挂的衣物不是交代您要收回,牛儿羊儿的草料还需要您去补充,可父亲,还是孩子的父亲,您怎么就不再回家了呢,您忘了,还有人在等着那一声“妈”?泪,未流出就已冰凉,“不住人,阴冷。”“没人住的房就烂得快。”“唉,东西也没搬,都嫌弃哩。”“柜,还是个好柜。”絮叨,带着往昔的眷恋从老人干瘪的唇间接连淌出,老屋,唤回的不仅是我的记忆。暖阳在高空,可好似一点温度也没流进老屋,凉气,顺屋内茁壮的枝条冒出,炕沿锅台上的泥瓦散着哀怨的眼神,牛槽旁神秘的地道口已完全塌陷,聚积的淤泥让人畏而远之,熟悉的树木枝条凌乱,其自由繁衍的子孙占据了整个院落,最厉害的,竟直挺挺立在炕头,这景象,糊涂了我,看不明白,是老屋在林中,还是林在老屋中。
鞭炮声响起,接亲的队伍回来了。退出老屋,顺着连串的红灯笼来到婚车旁,热闹更盛。
如果就那样走在寂寥的土街上,遇到站在门边的相亲,彼此也就是点点头,迟疑的目光似乎凝固了几千年,一旦来了喜事,村子就沸腾了,乡亲们就热闹起来了,这也让我学会了一些做人的道理,融入别人的快乐,也会感染自己的心,这种心情里不能说没有自私的成分,但那种尽可能给与喜主以应有的快乐,自己也会收获日后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