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旧时习俗，家族给排的辈数，我们这辈是可字辈。父亲好像预知他应该有四子一样，一九四零年大儿子出生后，就起名叫可士，源于旧时的士农工商，意思是想让后代在读书、务农、及做工和从商诸方面，各有所成吧。等到我小弟出生了，则没有沿袭这商字，而是根据父亲当时在广东湛江五十五军军部工作，我母亲去部队探亲有了小儿子，故起名为可湛。而我则因为刚读初中入学时，老师在对新生点名时把可工的工字误读成了小写的2，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在工字右侧加了一个力字，由可工改成了可功。
　　 也正如父亲所想，我们的可士大哥没有辜负他老人家所愿，从小学到大学，学习成绩一直名列前茅。在父亲英年早逝的第二年，可士大哥就以优异的成绩考进了大学。毕业后曾先后担任公社水电站站长、县水利局科长、株洲市市政管理处主任及质监站站长等从政从技职务，虽非高官显贵，但有真才实学又有管理能力、更具理论水平和善于健谈及平易近人的他，曾一度被当地人送雅号谐音为“边克思”，说起来也不愧为“士”了。
　　 令人扼腕叹息的是我那可敬可爱的大哥，竟然于一年前因病医治无效撒手人寰，永远离我们而去了。虽已经年，但绵思不断，不堪回首的点点滴滴往事总浮现于眼前。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值举国最困难时期。一个星期天，大哥徒步从十八里外的县二高中赶回了家，当时农村都吃大食堂，每天每人才四两粮。正巧近中午，我刚从食堂里领了一块二两的玉米面大饼子，饥肠呱呱地准备下咽，大哥突然走了进来。“大哥回来啦，没吃饭吧！”我把尚有余温的大饼子递了过去。“你快吃吧，我不饿，是从学校吃完回来的。”从学校到家得走两个来小时，那时学校食堂怎么能开饭呢，我知道大哥是在撒谎，怕他不吃，就把大饼子掰开了一半再次递过去。大哥咽了一下口水，并没有接那半块干粮，而是转身走出家门，又往学校方向疾步走去。我拿着半块大饼子追了出去，他只是回头摆了摆手，示意我回去，见我仍然穷追不舍，就更加快了脚步……
　　 已记不起是做啥，我去了一次大哥高中学校。当时学校食堂已开完了午餐，大哥带我敲开了食堂的门，拿出食堂餐票，央求食堂大师傅打饭给我。我一口气吃了四个馍，又喝了三碗面糊糊，才总算填饱了肚子。大哥在一旁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微笑地劝我慢点吃别噎着，那怜爱的目光至今记忆犹新啊！可我哪知道我这一顿饭吃的是他第二天一天的定量呢。
　　 等到大哥在大学就读时，有一年家中生产队欠收，一年分的口粮半年就见底了。大哥寒假回来见家中口粮已捉襟见肘，也跟着心急如焚起来。回高校后，除了自己节省外，又求同学帮忙攒了了一些粮票，凑足六十斤粮票就用挂号信寄给家里，记得那半年就寄了四五次吧。在那统购统销年代，如果没有这些粮票去粮库兑换粮食，真不敢想象我们家将怎样熬过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灾年。
　　 当大哥大学毕业那年，与同学清兰大嫂喜结良缘了。他们双双被分配到朝阳地区工作，后得以调转到一起。由于当地贫困落后，师资比较匮乏，一九七五年暑期后，经大嫂引荐，我得以去那做代课教师。到那后，我住的是单身教师宿舍，每逢周日，哥嫂总是邀我去家里吃饭，香喷喷的水煮饺也总是我去了才吃。大哥大嫂都很好客，平常约同志或朋友来家中喝酒，也都找我去作陪。用当地的一句方言说：哥嫂家的“筷子都被我砸鸣了”，意思就是经常去蹭饭吃。在那里我一次次领会到亲情的醇厚、家的温馨……
　　 每逢寒假春节回辽阳老家探亲，大哥大嫂总是买了许多猪肉、豆油等物品让我捎回家中。每次肩背手提那沉甸甸的百多斤东西，到沈阳北站又改乘六路公交转到南站，到辽阳下火车后还得徒步走二十来里路才能到家中。其辛苦和劳累是不言而喻的，但更重的是长兄长嫂对寡母及几个幼弟的眷顾。他们自己省吃俭用，平常只吃小米饭大咸菜，却毫不吝惜为老家亲人付出，其举可嘉，其情难消，至今回想起来，仍热满心怀。
　　 四年后，大哥大嫂被调到县水利局工作了。隔年我也通过考试被录为公办教师。又过了四年多我调转回老家辽阳工作，不久大哥大嫂也调到湖南株洲去了。凭出色的能力和水平加正直的为人，大哥很快被提升为市政维护管理处主任，主持了单位的工作。
　　 九二年暑期，我所在学校组织教师去苏杭旅游，途经郑州时，我改道去了株洲。记得那是一天清晨，下了火车，我就到公共电话亭给大哥家中打了一个电话，约十几分钟，只见大哥骑一辆破旧自行车过来了。
　　 “三弟风尘仆仆来看哥哥，满以为堂堂的市政单位一把手会安排车接我呢，竟然骑了一辆……！”我边调侃边说笑着。“听说你去年也入党了吧，现在还当上了学校教导处主任，我们党员不能以权谋私呀。”还没等我把话说完，大哥眉头皱了一下，严肃地告诫我说。
　　 当天傍晚，先后有几个大哥的单位同志分别来看我。他们有送好烟的，还有送高档茶酒的，大概价值都在千元左右吧。大哥见推脱不了，就把张的给李、李的给张作为回赠，对一个啥也没拿的，临走时从衣兜里掏出一千块钱礼包扔下就跑了的人，第二天一大早，大哥就去了他父母家看望，送给了他年迈的父母一千五百元。
　　 在株洲的三天里，大哥给我讲述了很多这样的事，并反复告诉我，想正人必须先正己，这样在单位才能说得响喊得亮，不授人以柄，才能立足不败。
　　 是啊，大哥是一个廉洁自律的人，十八年前，大哥退休了，圆满地给自己工作生涯画上了一个清白的句号。在他后继的两个领导因贪腐被双规和被绳之以法之际，我们的大哥饭吃得香觉睡得甜。这也正验证了他常说的一句话：有容乃大，无欲则刚。喝赃酒花脏钱，早晚是病。
　　 大哥退休后十多年里仍然发挥自身余热，被聘请做工程监理。一直到他七十多岁才辞去所聘职务。这十多年里，他带了一茬又一茬徒弟，在他严谨指导和一丝不苟的要求下，每个徒弟都学到了高超的技术和做人的良好品格。他所监管的工程也备受赞誉，多项工程被评为优质工程，大哥因此也曾多次受到嘉奖。现在他虽然走了，可他监管的坚固桥梁依然傲立于天地之间，平坦如镜的公路长伸于株洲大地。大哥如果在天有灵，也会为之骄傲和自豪的。
　　 前年六月份我再次去了一次株洲，大哥和我去市场买菜时尚健步如飞，回到家给我做的米粉也格外清香可口，我一口气吃了两大碗，直到实在吃不下了才放下碗筷，至今还觉得余香盈口呢。
　　 去年暑期大嫂回辽宁探亲，九月份恰逢辽阳姑母去世。我们在参加葬礼的同时，还不间断地把这边的情况用手机发给大哥，他也不停地回复询问。可谁能想到就在几天后，他竟然病了，本想多呆些时日的大嫂不得不急匆匆赶了回去。
　　 大嫂回去后，还发来她与大哥和儿子湘江边上遛弯的视频呢，但好景不长，时隔几日，又传来了大哥摔伤骨折的消息，不幸的是在医院拍片时又发现了肝癌。更不幸的是过了一段时间，去医院正想做肝癌手术时，大哥又中风半身瘫痪了。本来就患有严重糖尿病的大哥，一下子多病缠身，完全陷入不能自理之中。
　　 得到大哥瘫痪消息后，一种不祥之兆立刻涌入北方亲人们的心头。我约可纪姐姐和可湛弟弟一同由盘锦赶往株洲。经过二十六七个小时的颠簸，终于看到了两个侄子的接站车。当我们心急如焚地涌进湖南省立中医院大哥的病房时，看到的是一副消瘦的面容，只有那两道浓眉和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还不失往日的风采。大哥怎么成这样了？我们的心在滴血……
　　 由于中风半身瘫痪，大哥的语言变得有时模糊不清了，但仔细听尚能听清说的是啥。他看妹妹和两个弟弟来了，也显得异常兴奋，瞪大了眼睛不停地看着我们。从他的目光中不难看出他想我们要比我们想他更殷切。
　　 几天的病房陪伴显得既漫长又短暂，漫长的是我们不忍心看大哥被病魔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样子，短暂是我们多想再多呆些日子好好陪陪他啊！当我们姐弟洒泪要离开病房准备返程时，在这生离死别之际，姐姐又返回身扑到僵卧病榻之上的大哥身上，放声大哭起来。“怎么这样啊，别这样，别这样。”这是我听到大哥最后的一句话。这话好像是安慰，又好像是道别，更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的诀别，在告诉我们不要牵挂他，要坚强地直对人生。
　　 令我们不愿听到的噩耗终于在一个月后传来了，大哥于二零一七年阳历十二月九日，阴历十月二十二与世长辞了。当姐姐哭泣着断断续续把这不幸的消息打电话告诉我时，顿觉五内俱焚，心如绞痛，泪水泉涌般流出，好一会我才呆呆地放下了电话……
　　 抢地呼天椿长逝，推心泣血木同悲。转瞬间大哥逝世已时隔一年，音容笑貌犹存我心。按我们北方的风俗，祭祀应以阴历计算，头周年应提前两天祭祀，二周年则提前一天，到三周年才是正日子，所以明天就是我们那可亲可敬长兄的周年忌日了。陶渊明曾有诗言“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吾不求他人有同感，但愿我们手足情长存。在明天焚香烧纸钱的同时，谨以此文略表我们兄弟姐妹的哀思，跪拜祭奠长兄故去一周年。愿大哥在天堂安好！
　　 呜呼哀哉，伏惟尚飨。
　　 完稿于二零一八年十一月二十六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