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父亲终于走在了时间前面
　　
　　 父亲的晚年
　　 是一块石英手表
　　 一分一秒数着走过来的
　　
　　 他总是怀疑
　　 最长的秒针跑得太快
　　 觉得自己落在了时间后面
　　
　　 有时候又感觉
　　 最短的时针走得太慢
　　 担心自己会被远远甩开
　　
　　 那次，从重症监护室出来
　　 分针几次摇摇晃晃
　　 像一截摇摆不定的时光
　　
　　 手表永远定格在八点五十
　　 父亲终于走在了
　　 时间的前面
　　
　　 二、父亲的药瓶
　　
　　 药瓶与父亲相依为命
　　 几十年来
　　 名称越来越多
　　 范围也越来越广
　　
　　 从胃溃疡到肺心病
　　 从关节炎到脉管炎
　　 仿佛他就为了生病
　　 才来到这个人世
　　
　　 目不识丁的父亲
　　 读不懂痛苦从何而来
　　 但从来没有记混过
　　 名目繁多的药名
　　
　　 一个人，几把药
　　 实在难以下咽时
　　 就把老黄狗单调的叫声
　　 当做药引
　　
　　 异常寒冷的冬天
　　 父亲用尽最后一口凉气
　　 也咽不下一粒药片
　　 却吞下人间的全部苦难
　　
　　 三、一串钥匙
　　
　　 一串钥匙
　　 代替母亲
　　 与父亲相依为命
　　
　　 田间劳作或是远行
　　 就把这个家挂在腰间
　　 或揣在兜里
　　 生怕一不留神
　　 这几间老掉牙的房子
　　 也会和母亲一样，离他而去
　　
　　 一次病危后
　　 父亲喊不出儿女的名字
　　 却一下子认出了钥匙
　　
　　 现在，这串钥匙挂在墙上
　　 锈迹斑斑
　　 儿女回家的路也是锈迹斑斑
　　
　　 四、父亲的咳嗽
　　
　　 多年以前
　　 咳嗽就像父亲每天使用的
　　 镰刀锄头一样
　　 与他形影不离
　　
　　 抽一口烟，就咳嗽一阵
　　 生一顿气，也咳嗽一阵
　　 父亲，用尽全身力气
　　 也咳不出，一生的苦难
　　
　　 母亲离开后
　　 父亲就把咳嗽当成止疼药
　　 尤其是夜晚
　　 整把整把地吞咽
　　
　　 那年冬天，一声咳嗽
　　 使劲摁住心跳
　　 卡在咽喉的这声咳嗽
　　 也卡住了我喊出的那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