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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浪花·念】叶落归根(散文)


作者:熊心可鉴 秀才,2033.6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43发表时间:2018-11-30 09:09:05
摘要:我对爷爷那辈的人没有过多了解,即便有些了解,也是他们和自己在相处生活时的日子,尚存模糊记忆。若不是从父亲给我看他写的那本回忆录手稿,我对爷爷奶奶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我对爷爷那辈的人没有过多了解,即便有些了解,也是他们和自己在相处生活时的日子,尚存模糊记忆。若不是从父亲给我看他写的那本回忆录手稿,我对爷爷奶奶过去发生的事情是一无所知的。
  
   一
   各种原因,母亲退休后,父亲退养后,一同离开铁坑(矿山名称),带着我的儿子去了新余市——陪读。
   2003年以前,父母住城南,靠租房度日。一边带着弟弟才一岁的女儿,一边还要接送我的儿子读书。一室一厅的房子四人同住。母亲带着孙女住卧室,父亲带着孙子住客厅。客厅承担从没有过的阔绰“脸面”,当客厅、当饭厅、当卧室、当书房之用。白天拆床摊桌,晚上支床收桌。
   房租又涨了,房东又有想法了。三年里,父母从搬到租,从租又搬。父亲抽着两块三毛钱的香烟没有过多埋怨。
   我和妻子每周工休时,就从铁坑赶往新余看儿子。当天来,当天走,没地住啊;每次离开,儿子一路追着哭喊,爸爸,妈妈,你们别走。听着让人揪心。妻子狠下决心,以按揭形式在新余城北买了一套二室二厅的商品房。2003年的8月,父母从城南搬到新房居住。时间一晃,又过了8年。儿子读大学后,父母又从我这搬到城南,继续带着弟弟的女儿,陪读。一来二去,父母在新余生活了近二十年。
   父亲只有在多喝了些酒后才会多说上几句话。一说到这些年搬家的话题,就会聊到他的过去。聊到爷爷奶奶时,父亲地伤感油然而升,长吁短叹。从父亲的话语中,我隐约知道父亲过去生活的艰难,爷爷奶奶生前诸多苦难。母亲让我抽空去铁坑家中的三楼打扫一下,屋子必竟二十年没住人。嘱咐我再把爷爷奶奶的遗像擦擦干净,摆放端正。
   遵照母亲的话,我去了铁坑父母家的三楼。
   门上钉的铁皮锈迹斑斑,还是我90年参加工作时钉的。门外墙面两侧还贴着春联,红色的纸已褪成浅白。锁芯不配合手中的钥匙,我开了好一阵子才打开。
   进了客厅,满屋的地面结了一层灰,一踩一个脚印。四方桌,五斗书桌,高低床……原封未动。那些小物件,杯子,烟灰缸,烟灰缸里还残存两三支烟蒂,像缄默的人在回忆旧时光。一本老杂志放在一束插有塑料花的玻璃瓶下。墙上的时英钟没有声响,时针定格在6时零5分,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天的白天,还是傍晚停的。客厅侧墙上挂着爷爷奶奶的遗像,两位老人的容貌依旧慈祥。白瓷釉泛起了黄,还起了霉点。我站在凳子上把遗像从高处取下,用柔软的纱布轻擦……眼睛不知何时湿润起来,脑海浮现爷爷奶奶当年的身影。
   父亲处事低调,过七十岁生日时,没有邀请亲朋好友,和儿孙们低调地陪他过了个生日。
   酒兴之余,父亲拿出一本约一寸厚,印有方格和页数的稿纸给我,郑重地说:"这是他在新余居住近二十年写的回忆录,反复修改,总觉得还不够好。好在时间,地点,人物,事件都对得上。全文共七个章节,约十二万字。有空看看吧"。惊叹之余我好奇地问:"爸,这么久远的事,你怎么记住的?你怎么知道有十二万字?""我一直有作笔记的习惯。方格稿纸一页就是400字。"父亲的话这才让我恍然大悟。
   从翻阅父亲写的回忆录手稿中,我才得知爷爷奶奶的辛酸过去。他们在我脑海的荧屏里播放着……
  
   二
   民国三年的深秋,南昌城郭冷得仿佛已是冬天。
   一处幽僻的老宅院传来微弱地婴儿啼哭,爷爷出生了。爷爷的父亲曾留洋在日本读书,在他手上家道中落,祖上留下的家当也只剩这久经风霜的老宅院。谁也预料不到,这座老宅院成为爷爷多年后埋下的雷。爷爷的出生并未给他的父母带来欢喜,反而惶恐。太爷,太奶奶担心爷爷会像前面四个孩子夭折,会像老五科举考试后,疯掉;五个孩子像芦苇荡的芦苇花一样飘飞得没有影踪。
   爷爷在太爷又粗又长的大辫子下调教,在太奶奶三寸金莲的小脚下呵护。太爷抵抗不了时局,要脑袋,还是要辫子;终有一日,太爷把隐藏的长辫忍痛割爱亲手操剪,除之。也剪碎了他的心。一尺头发终日零乱蓬散,精神崩溃。太奶奶无一日不忧心忡忡。
   爷爷发奋刻苦读书,他想功成名就报答父母。1929年,爷爷以优异成绩被当时的江西立商业学校入取(现江西财经大学)。爷爷憧憬着他的春天。旧社会的中华大地硝烟弥漫,内战不断,民不聊生。爷爷和他的父母,和无数民众一样,都生活在生死边缘。如同一只蚂蚁,随时都会被无故践踏,踩死。
   抗日战争全面爆发。一枚从天而降的罪恶炸弹让太爷,太奶奶化作灰烬。土地革命时期,仅存的老宅院被没收。黑夜,裹着地。爷爷看见黑夜里自己的手掌如此单薄,手指这般瘦细。
   除了听见自己的心跳和呼息,他不知到生存的意义,又如何去生存。
   相同的命运,遇见相同的人。是老天眷顾,还是心有灵犀,还是抱团取暖?一个清秀,淑贤的江南女子走进了爷爷的视线。这个女子就是一路从浙江绍兴逃难至江西南昌,我的奶奶。
   爷爷卖苦力,干杂活。书生的面相在嘈杂奔袭的人流中"隐身。"奶奶挺着大肚子替别人洗衣,缝衣、织毛衣、带孩子。大姑,二姑,伯父和父亲相继降临于人世,摇摇欲坠的日子有了哭笑,嘻闹。家有了牵挂,有了支承和动力。
   煤油灯的火苗在一个又一个漆黑夜晚扑腾跳跃着,盼望天快亮……
  
   三
   全国终于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南昌城里大街小巷人声沸腾。
   组织上安排工作,让爷爷去一个叫分宜的老县城的人民银行上班。爷爷又有了往日书生的气质和笑容。
   分宜老县城距南昌近二百公里。这是爷爷第一次远离家乡。
   老县城文化悠久。史料记载:欧阳玄,黄子澄,严嵩,严世蕃等诸多历代名人都出自于这个小县城。蜿蜒的护城河、高高的城墙、厚实的青石街、木头做的铺子、拱起的石桥、东西南北的四道城门……这些古香古色的历史建筑,叙述着一个亘古悠久的历史。爷爷醉了,他爱这片土地。
   爷爷奶奶与其他几个姓氏合住在一个大宅院里。看着这些酷似南昌老宅院的房子,爷爷的眼睛温湿。
   奶奶在这里又生了三个女儿。一大家子九口人,屋子更热闹了,更有人气了,生活的担子更重了。和在南昌一样,奶奶干些零散活贴补家用。遇上有些个有钱人家不要的衣服,奶奶会把布料拆开重新下料,重新缝制,给孩子们穿。爷爷夸奶奶手巧。奶奶不加掩饰说她小时候学过裁剪,还读过几年私塾。爷爷说奶奶就是上苍赐给他的"礼物,"遇见她是他这辈子的福气。
   爷爷在县城的珠算比赛上屡屡夺魁,他可以左右开弓,同时操作算盘。在当时,提起爷爷的名字,无人不晓。94年,我和妻子结婚时,岳母都知道爷爷的大名。
   59年,老分宜县城所处位置因要筑坝兴修水库而搬迁。爷爷奶奶在这里生活了九年的光阴,像这座老县城的历史一样,永远覆没于水底。此时,爷爷接到上级通知,派往分宜县管辖的一个叫凤阳公社(现为凤阳镇)的乡下信用社工作。距分宜县有8公里。
   那天,是一个秋风满叶飘的日子。两辆人力板车在坑坑洼洼的公路上艰难行走。九个人身影和板车越走越远,变成几个影点,消失在路尽。
   在凤阳公社的日子里,大姑远嫁到永新县。二姑,伯父,先后考取师范和大学。父亲和手下几个妹妹读着书。生活在清贫的岁月中打磨,淘洗。
   66年后,发生的事是爷爷奶奶心灵上的一块疤。
   爷爷被造反派打成所谓的"资本家。"说爷爷祖上有钱有地有房。无论爷爷做何解释,挂牌,游街,挨打,唾骂……最后工作也没了。爷爷并没有为此倒下,他有妻子,还有七个孩子需要人去爱。
   为了保全家人平安,爷爷奶奶隐居到一处僻壤之地的破庙生活。越离人烟,越离嘈杂。爷爷学会了抽烟,学会了喝酒。奶奶知道爷爷心里苦,没有责怪爷爷抽烟喝酒费钱。只是让他少抽,少喝,对身体不好。奶奶盘算每月开支,一定会想方设方腾出些给爷爷买烟酒的钱。她了解自己的男人是压不垮的。爷爷是家中的支柱;
   奶奶会把破庙残存的几樽菩萨每日擦干净。她虔诚的在菩萨面前喃喃自语。她坚信世道是公平的,会善待每一个好人。
   七十年代中期,春暖花开,春回大地。
   爷爷平反,他的工作让三姑顶替。八十年代中期,父亲把爷爷奶奶从凤阳接到了铁坑。爷爷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爷爷奶奶和我们相处只呆了两年。爷爷常说,他就像棋子里的马,年轻的马过河界闯生活,马老了,终归要重返故土的。
   98年,伯父把爷爷奶奶接到南昌去生活。
  
   四
   在南昌,爷爷奶奶经常给我们写信。爷爷的钢笔字很清秀,工整。奶奶的信从头到尾没有标点符号。父亲说,见字如见人。想必,这也是爷爷奶奶性格所在吧。一个沉稳,严谨。一个直爽,历练。
   中途几年,我们全家到南昌伯父家过过几次年。奶奶头发全白了,爷爷的哮喘病更厉害了。
   记得有一回在饭桌上,爷爷正喝着酒。奶奶让他少喝点。
   "全家人团圆,这不高兴嘛。"爷爷兴致未尽,还想喝。
   "老头子,你是不记得了。上次喝了些酒,你卫生间的那些脏东西都是我帮你冲掉的。真是越老越糊涂。"奶奶有些生气地说。
   "老婆子,这不有你嘛。管了我一辈子,你得继续管啊!"
   "就你滑头,嘴甜。"奶奶心软,给爷爷加了些酒又说:"不能再喝了,身体养好,有你喝的。"
   90年的11月5日,病魔无情地夺走了勤俭一生奶奶的生命。
   追悼会上,爷爷几次想扑向奶奶的遗体,伯父和父亲搀扶拉住了他。爷爷痛不欲生地呼喊:"老伴呀,你走了,谁管我呀?好日子刚来,你怎么就走了呀?我对不住你呀!"
   奶奶去世后,爷爷寡言少语。每天把自己关在屋里,对着奶奶的遗像说话。
   95年春节,我和妻子,父母,带着刚满百天的儿子去了南昌。
   爷爷那天格外开心,精神好了许多。抱着重孙子笑得合不拢嘴。
   95年6月14日傍晚,南昌的初夏闷热多雨。敬业一生的爷爷安详地走了。
   伯父说爷爷临走时还跟他唠叨了还些话,还喝了些酒。他说他这辈子算是在江西转了个圈,最终回到了家乡。他对不起奶奶,他说他喝了酒才有力气带着奶奶去她的家乡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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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以倒叙为主的回忆散文,如南昌老居的容貌一样,本文的主题沧桑而不失厚重。通过对祖父,父亲的迁居之路来扣紧落叶归根的主题,以几代人所处的环境背景为辅,使得文章脉络清晰,血肉丰满。爷爷奶奶在战火纷飞的苦难中相遇,在文革时期中隐忍,直到在南昌的土地上安睡,他们的一生也代表了无数艰苦岁月中走过的故人,叶落总要归根,向爷爷奶奶致敬哀思的同时,我们更要珍惜今天得来不易,不忘自己的根。文章质朴感人,笔法不急不躁,稳健而娴熟,平和而厚重。感谢赐稿征文,推荐文友共赏。【浪花诗语编辑·望雪】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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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望雪        2018-11-30 09:11:08
  感谢熊哥支持,预祝取得佳绩,编按不足之处见谅,遥致冬安文丰。
悠然、坦然、超然、了然、顺其自然。
回复1 楼        文友:熊心可鉴        2018-11-30 12:16:39
  谢谢雪弟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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