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尽管定着闹铃，辣椒婶一晚上还是几乎不曾睡觉，几乎每隔一刻钟她都要爬在窗户向外望一下，看看窗外的桂花树的影子渐渐向东斜去。贵贤叔尽管也睡不着，可他比老伴沉的住气。看着一晚上不停折腾的老伴，他忍不住嘟囔了一句：“你睡一会吧！我估摸着时间呢，不会去迟的。”辣椒婶叽咕了一句，不情愿地钻回被窝。
　　 今天是高阳镇的集日，高阳镇是一个古老的小镇，因为历史悠久，所以周围聚集的村庄比较多。高阳镇是方圆几十里村子的政治文化商业中心。高阳公社的政府机关、中小学、派出所、工商税务所……都设在这里，所以比较繁华。高阳镇的集日是每周的周日，每当集日来临之际，高阳镇就特别热闹，附近村子的人们都来赶集。人们赶在集日在这里进行物资交流。
　　 东市是农贸市场，各种农副产品应有尽有，但都不太多。毕竟这个年代粮食还是有点紧缺，除非家有急事需要钱，否则一般情况很少有人整袋的出售粮食。南市以出售手工作品为主，各种木制品做工精巧。巧手又麻利的农家婆姨做得千层底布鞋，花式精美的鞋垫、草帽……这里是农村人婚嫁必去的地方。北市主要是家畜家禽市场，远远的就听到畜禽的叫声。这里是集市卫生最差的地方，但也是农村集市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西市最是繁华热闹、人流最多的地方，高阳镇的重要单位都集中在这里。全公社最重要的通告大都贴在西市最显眼的戏楼的墙上，全公社的重大事件也都是从这里散播出去。
　　 天刚麻麻亮，贵贤叔和辣椒婶就出发去高阳镇的集市，但他们的手上却什么也没拿。一贯精明能干的辣椒婶显然不是去赶集，她和贵贤叔一到镇上就直奔西市。辣椒婶小声问：“不知他俩来了没？”看着暂时还空荡荡的西市，贵贤叔说：“你先守住这个入口，我去看看。”按照他昨天的吩咐，两个人已经站在西市的两个入口，贵贤叔松了一口气。也按照事先的约定，站在自己守候的入口。
　　
　　 二
　　 天渐渐亮了，五里村的老支书信义被高阳公社派出所的两名警察“押解”着来到西市（说是押解，其实就是跟在后面）。他站在西市最繁华的地方——西市的戏楼：表彰先进，批判反面典型的地方。信义不是第一次站在这里，他记不清有多少次他站在这里。
　　 那一年，他带领乡里的建筑队，修建了远近几十里闻名的水利工程，这项工程不光惠泽他们高阳公社。就是远在百里之外的市区的居民饮水都靠这个工程供给，他作为代表站在这里接受表彰;
　　 那一次，他远赴百里之外的河北，为公社引进第一台玉米面饸饹机。从此，父老乡亲体验到玉米面的一种新吃法，变成饸饹的玉米面不再涩涩的，有一点小麦面的滑腻。在那个缺吃少穿，一年之中大半年都在吃玉米面的年代，这算不上什么造福人类的伟大创举，但确实从味觉上满足了人们的胃。那时，他站在西市的戏楼，听着那些表扬赞美的词语。有点欣喜，有点伤感，因为就在他去河北考察期间，他的儿子患急性阑尾炎住院。他却不在身边陪伴，幸好在邻里的帮助下及时救治，否则儿子有什么差错，他一辈子都会愧疚于心。
　　 那一次，他们村试验农作物套种成功，他站在戏楼上，那一次……
　　 记不清多少次，他站在这高高的戏楼上，下面都几乎是万人空巷。但这一次，他却是以不同的性质站在这里，尽管如此，他依旧不后悔。如果重新选择，他还是会遵从自己内心的选择。
　　
　　 三
　　 太阳有一竿子高了，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桂花嫂来到西市，准备去采购自己需要的物品，刚走到西市入口，一个人拦住了她的去路。桂花嫂一下子就认出辣椒婶，他们村和五里村相邻种地。村民之间互相都认识。刀子嘴的桂花嫂可不是吃馊的，“怎么？集市是你家的？还不让人进了。”说着就继续往里走。
　　 辣椒婶一边伸开双臂拦住她，一边着急的说：“大妹子，你听我说。今天我们的村支书信义被派出所抓去示众，就在西市的戏楼。我和贵贤不想老支书难堪，所以守在这里不让人去西市。”
　　 “谁？你说谁？”桂花嫂不敢置信的睁大双眼。“别开玩笑了，你说咱们高阳公社任何一个人犯错我都信。你们村老支书什么为人？他会犯错？我不信！”说着桂花嫂就准备往里闯。“一定是有人诬陷老支书，我们找派出所说理去。站在这里管什么用？我们去给他辩白。”
　　 辣椒婶拉住桂花嫂，“别别别，老支书自己甘愿领罪，我们去不光帮不上他，还会违背他的意愿，你听我给你说。”
　　 听完辣椒婶的话，桂花嫂也不去买东西，自发的和辣椒婶一起守护着西市的入口。
　　 西市的其它三个入口也和辣椒婶守护的入口一样，一开始有想去西市的，听到守护的人说明原委，人们不但自己不去，还自发的组织起来守护着不让其它人进去。
　　
　　 四
　　 信义一个人站在戏楼上，他的思绪飘到几十年以前。
　　 那还是新中国刚成立不久，每个公社的人口还不固定，那一年冬天，有一户人家流落到五里村，信义收留了他们，他们是深山里跑出来的。男人说，山里豺狼虎豹太多，他不想他的子孙生活在那里，太危险。得知信义是村支书，他软磨硬缠，希望落户在这里。信义经不起他的苦苦哀求，就和村委会其他成员协商后让他们落户到五里村。刚好信义家对面有一家人搬到新庄子，信义又给两家沟通，把这个空闲的院子卖给他们。从此，山里人正式成为五里村的村民。
　　 令信义没想到的是，这次善举竟然是现实版的农夫和蛇的故事。山里人秉承了父辈的勤劳，却没有山里人应有的纯朴善良，他们因为勤劳致富，很快攒了一笔钱，就想把房子翻新一下。但是山里人不满足自己的庄基大小，就想向外面扩充一点。信义看着他那向外突出的地基，就规劝他，村里的庄基都是确过权的，不能随便扩充。他表面答应着，暗地里却趁信义去公社开会时，继续加快修建的速度。
　　 信义回来时，看着已经一人高的墙体，再次规劝他自行拆除。山里人终于露出他贪得无厌的本性，不光和信义吵，还污蔑他作为村干部，以权谋私。
　　 信义的老婆也劝他：“算了，要是村里其他村民之间的事，你可以出面解决，谁让他住咱家对面，人家还以为咱真像他说得那样以权谋私。”
　　 信义生气的说：“妇人之见，作为村干部，只要自己持心公正，做事问心无愧，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你不看因为他随意扩充，本来笔直的村道都变形了？”
　　 屡次规劝无果，信义亲自动手，准备推到那堵明显突出的墙。苦心积虑的山里人怎肯善罢甘休？上前阻拦。在信义推墙的那一瞬间，山里人心生一计，急忙把自己的腿伸出去。就这样，信义以故意伤害的罪名被示众。
　　
　　 五
　　 信义站在高高的戏楼，日上三竿，他一个人站在那儿；正午时分，他还是一个人站在那儿；夕阳西下，他一个人走下高高的戏楼，今日西市格外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