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底色(随笔)
不惑于表象是件不容易做到的事,对于远方风景和过往岁月的认识尤其如此。
祖父早逝,大哥都不曾谋面。上中学时填写表格,询问祖父的职业,父亲让我填“肩挑”两字。祖母在世时也常说祖父像骆驼。
祖父常年往返于县城与家乡的集镇之间,一根扁担,一担货篮,养活一家人。得益于那份勤勉与节俭,还是积攒下了田产。
母亲是童养媳,十三岁那年就跟着祖父去县城挑货篮。祖父让她试着挑三十斤,母亲却呈能说可以挑四十斤,祖父说等十四岁了再挑四十斤。
母亲十四岁的那年,海边有一艘火轮船触了礁,船上运的是大米。为了脱礁,红毛船长将大米一袋袋往海里扔,渔民知情后纷纷前去捞取,捡回了不少的米,被运到枫亭集镇上以极其低廉的价格出售。村里灵通的人得到消息,带上乡亲去枫亭买米。母亲也跟上,祖父交代说只能挑四十斤,母亲却挑回了五十斤。祖父很生气,担心长不了个,挨了责骂的母亲却笑着说小个子就小个子!
母亲曾回忆说,那年月地里的收成全都送到抗敌前方去,百姓家的米缸里很难见到米,有便宜的米,忍不住要把带去的钱全买掉,就多挑了十斤。
米是从海龙王嘴里抠出来的,泡过海水,带着咸,部份还爬有绿霉。经反复淘洗,煮出的粥又咸又涩,泛着浅绿,几无粥味。尽管如此,还是帮着全家人度过一段饥馑。
十四岁的母亲,用孱弱的双肩挑回了一家人的攸关。母亲一辈子都矮小,祖母说那都是担子压的。
母亲第一次进城挑货篮,就见到财主家的千金小姐。母亲说小姐与她年纪相仿,长得白净,穿着红绸缎的褂子,隔着门槛看母亲整理货品。母亲也看了看小姐,发现小姐手脖子上有一对银镯,夸小姐手脖子好看,配那一对银镯真好看。虽为富家千金,倒也没什么架子,礼貌地还了一句:“妺妺双手灵巧,手脖子也好看!”
回家的路上,母亲向祖父提起小姐的手和银镯,老人听出孩子的心思,鼓励说:“好孩子,好好挑,等盖了房,有了余钱也打一对。”
母亲十五岁那年,遇到丰收年,日本鬼子也是在那个秋天投的降。丰收和胜利让爷爷动起盖房的念头,秋收刚过就动工,很快便告竣。
盖房的工钱暂作赊欠,指望龙眼焙成桂圆干能卖得好价钱,好还上。
桂圆干是从涵江三江口起运去上海的,走的是海路。谁料得?出海不久就遭了海盗。全村人都巴望着贩子能尽快回乡派发桂圆干的货款,贩子却迟迟不见,收成全成了手里攥着的欠条。
年关近了,面对上门讨要工钱的工匠,爷爷犯了难。经反复解释,不少工匠给予理解和宽限,还是有人诉说家里有更具体的难处。
欠泥瓦匠的工钱并不多,他却带着姑娘来我们家。听了祖父的说明,站一旁的姑娘轻声嘟哝了一句:“没钱就不要起大厝!”泥瓦匠似乎先听到自家姑娘的埋怨,转过身去,当着爷爷的脸掴了姑娘一个耳光,斥责女儿没说人话。姑娘低下头,委屈地哭开了,泪水如断线的珠子。
场面极为尴尬,祖父一边上前安慰姑娘,一边答应年前一定还清,父女这才悻悻离开。
母亲也在场,泥瓦匠刚走,祖父就用家里的田亩和果树作抵押吃了高利贷,赶在大年三十前,挨家挨户还了工钱。
四年后,那份高利贷总算抹平了,祖父也倒下了,临终对母亲说欠她一对手镯。
母亲六十岁生日那年,我已是国际海员,路过香港,特地为她挑了一对手镯。生日的那天,母亲将其戴在手上,反复端详,叹了一句:“我这双手枯树一样,真亏了一双好镯子。”
近些年,怀念民国几成潮流。持此观点的人认为民国的国民有格调,时不时“为君立尽梧桐影”,动不动“几人相忆在江楼”。他们还认为,民国时代的人们富有情趣,才子佳人的故事总发生在“人间四月天”。
父母都生长在民国,我特地向父亲求证。老人说那不是大众生活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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