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国成立几年后，段三少被人民政府逮捕归案，小城人再次把他从记忆中翻出来。这段三少咋了？日本人要将他碎尸万段，国民党拿五佰元悬赏他的人头，消失十几年，共产党还要逮捕他归案。
　　 在小城人眼里，段三少了不起只算个浑球，那混蛋、坏蛋跟他都挂不上号，怎么就罪大恶极？所以，当政府号召人民群众检举他更多污点，专案组收集的，尽是些令人哭笑不得、鸡毛蒜皮的小事。
　　 小城处栖霞岭山脚，闽浙赣三省交界处。十几年前，城中有条不长的街叫直筒街，两旁都是老字号铺子，铺子经营着油盐酱醋布匹药材西洋货。这些铺子都是段家祖传家业，段三少就是当下段家老三。
　　 段三少八岁那年，他半夜起床如厕，看到查更的雇工，倚靠在门口石狮旁打盹。他悄悄把灯笼挑杆从雇工手中抽出，走出宅门，跑到隔壁大街，大呼大叫：“着火了，救火啊。”
　　 几个在梦乡里被吵醒的居民，迷迷糊糊起床后，也跟着呼喊，看大火还没烧自家，慌忙拉起家中老老少少，把值钱的物件往外搬。一户传一户，一街传一街，小城乱成一锅粥。瞎忙大半天，才有人想起，是谁家着火了？第二天才知道，段三少这浑球闹完后，心满意足地回去睡觉了，弄得小城整夜鸡飞狗跳。人们背后骂他小浑球，当着段家大人的面，还得奉承他几句，这调皮的小孩，将来肯定有出息。唉，谁让人家财大气粗，老子还是小城国民党县党部书记。
　　 段三少十岁那年，他又突发奇想，也是半夜三更，把自家盐仓卖的盐，一小袋一小袋地往直筒街街头老井里投。那口井是几条街人共用的饮用水，每天天刚麻麻亮，就有人排队挑水回去做早餐。这一天，几十户人家煮出的饭，那味儿可以咸死海里的鱼。
　　 段三少十六岁那年，他父亲见家里请来的先生管不住他，于是，送他到省城上了洋学堂。这次更荒唐，书没读完，回家还带来三个女人两个娃。气得他父亲又是瞪眼睛又是吹胡子，拿他没办法。看他人高马壮，干脆送到民团当团长。这民团，本来就是段家为防土匪出钱招来的兵马。
　　 若说段三少有罪恶，应该是在日本人攻入小城后，他的民团摇身一变，成了特务队。谁都知道，日本人飞机轰炸小城时，直筒街最惨。那些木构旗牌房，户挨户，片连片，大火整整烧了二天三夜，不仅毁去段家几百年传下的祖业，也夺走段家几十口性命。若不是那晚，他带几个喽啰上栖霞岭打猎，寻欢作乐，段家也就绝后了。但人们也只是不齿于他认贼作父的行为，平日便没看到他欺压百姓、鱼肉乡里，所以对他谈不上仇和恨。
　　 后来有一天，日本人聚集在炮楼庆祝什么樱花节，无端地被炸了，死了不少鬼子。段三少从此也在小城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日本人都在找他，要将他碎尸万段。
　　 小城人无法向专案组提供更多有关段三少的罪证，倒是在公审大会上，知道这浑球犯下的案子，还真骇人，桩桩是命案，城东烈士陵园里躺着的几个人，跟他都有关联。
　　 十多年后，人们在公审大会上再次见到他，唏嘘不已，原来风流倜傥的富家子弟，变成三分人像，七分鬼样。舌头短了半截，“哇哦哇哦”叫着，说不清一句话。十根指头像鸡爪似，还少了好几根，那双手算是废了。
　　 公审大会由陈县长主持，小城上了年纪的人对他不陌生。他是北方人，九一八事件后，他和一帮学生流亡到小城，成立抗日团体，接受共产党领导，宣传党的抗日主张，国难当头，枪口对外。
　　 陈县长说：
　　 “栖霞岭闹红那阵，中央军前来围剿，征用邻近几个县的民团，其中就有段三少。剿了几个月，民团断了粮，段三少带着手下，到剿匪指挥部闹军饷，不但没要到，还被痛打一顿，让他们回地方自己想办法。一气之下，段三少找到对面山头的红军指挥官，来个明人不说暗话：‘红军兄弟，没吃的这仗怎么打，咱们把那狗日中央军的粮仓抢了再接着干。’”
　　 “他们真的合作把粮仓抢了，而且不露声色。从此，段三少成为小城地下党认为可以统战的对象。经过慎重考虑，组织盘下直筒街的一间小客栈，成为地下党秘密联络点。当时，我曾向上级反映，段三少这人靠不住，要防他，他的家庭背景和阶级成份，决定了他的世界观。”
　　 “我私下做过他思想工作，想发展他加入组织，他头摇得拨浪鼓似，说：‘我段家家大业大，跟你们走，这不是在革自家的命？不成。再说，红军都被中央军打跑了，就凭你们几个人和躲在山里吃喝都成问题的几条枪，也成不了气候。不过，你们共产党人讲义气，没有出卖我，我也不会不仁不义，把你们告了。什么时候你们不想革命了，就来民团，跟我吃香喝辣。’”
　　 “结果，还真出事了。红军长征后，地下党组织决定在小客栈召开栖霞岭三省边区干部会议，参加会议的有各分区负责人和几支游击队军事领导，讨论下一步武装斗争的事宜。没想到，头一天晚上，段三少和他在警察局当局长的哥哥，带着民团，冲入小客栈，问也没问，一阵乱枪，残忍地杀害了刘明同志和他妻子。刘明同志大革命时期就加入了共产党，是当时边区党组织的军委负责人，这次会议，就是由他召集的。”
　　 陈县长说：
　　 “文三少投靠日本人后，不择手段残害我抗日志士。当年驻扎在小城的日本翻译官曾家来，他虽然身为国民党军统特务，但已经是国共合作，算是一条战线的人。曾加来和我游击队秘密接头，准备烧毁日本人的军火库。行动那天，快要逼近小城的游击队，突然接到上级通知，说日本人突然增兵军火库，只好转向攻打日本人在山里的伐木队。不久，段三少这汉奸不知从哪里获取了情报，向鬼子告密，说出曾家来的真实身份，污陷他和游击队勾结，消灭了鬼子的伐木队。就这样，曾家来被日本人活生生地喂了大狼狗。这也是国民党当年悬赏五百大洋取他项上人头的由来。”
　　 陈县长扶扶眼镜，义愤填膺接着说：
　　 “大家不会忘记小城早期的共产党县委书记，后来栖霞岒三省边区的游击司令张劲同志吧，现在也躺在烈士陵园里，而且尸骨到现在都不知下落。”
　　 “段三少为报私仇炸了日本人的炮楼，带着特务队跑到国统区，他知道国民党人容不了他，准备投奔游击队。只要他真心抗日，我党没有深究他以往的劣行，而且张劲司令还特地下山接他们到栖霞岭根据地。没想到，在他俩接头的时候，被国民党顽固派抓捕了。不久，皖南事变发生了，游击队奉命北上。从此，再也没有他们的音讯。同志们都推断，张劲司令肯定是被段三少这条狗出卖了。”
　　 审判大会结束后，段三少和其它其个人犯被判处死刑，等省法院批复后执行。
　　 不久，省法院批复下来了，枪毙犯人那一天，押赴刑场的没有段三少。
　　 不久，城南烈士陵园有好几座墓被移出，其中有张劲司令的空穴墓和刘明夫妻两的合葬墓。
　　 不久，小城沸沸扬扬。有人说，刘明夫妻俩是叛徒，差点诱捕了当时整个边区党组织的干部。也有人说，那国民党军统特务曾家来好狠毒，想借日本人之手灭掉游击队。
　　 不久，小城看到有辆吉普车接走了段三少，来接他的人就是张劲，只是改了名，现在在省里当大官。
　　 不久，有人说，段三少的残疾是因为张劲留下的，当年他们被国民党抓住后，段三少看到头一个被审的张劲，被打得遍体鳞伤，怕忍不住毒打，招出张劲和自己的身份，在牢里故意摔了一跤，咬下了半截舌头。但没想到还是受了刑，两只手被老虎夹弄残了。皖南事变事件后，他俩被放了出来，张劲要带段三少去延安，段三少没去，就在栖霞岭附近当个叫花子。
　　 不久，人们都在传张劲评价段三少的话：“虽然他不是共产党的人，但他是个有良知、有良心的中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