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县城老菜市场一带属拆迁区，绝大多数住户都搬走了，剩下几户没搬的，已停水停电，市场拆迁办下了最后通知，限一星期内全部搬完。这个地方白天几乎没有人来了，晚上更是死一般的寂静。
　　 空无一人的街道，飘着零星的雪花，一束微弱的手电筒光，映着一个人影踉踉跄跄艰难地走着。他叫陈三响，半小时前的那一幕把他吓得胆颤心惊。他使劲按着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出事了呢？他甚至有些怀疑，刚才肯定是四周光线太暗，看花了眼。此刻，陈三响心乱如麻，他只想快点回到住处，把这个消息告诉室友周四牛，让他为自己出出主意。
　　 凌晨一点过六分，S县城迎来2018年冬天的第一场小雪。
　　 冷风夹着雪花，打在陈三响那张又瘦又黑的脸上，如刀割般疼痛难受，双眼也被冷风吹得根本睁不开。陈三响生了一肚子的闷气，他恶狠狠地朝地上吐了一口浓痰，裹了裹上身那件掉了色的满是油污的墨绿色羽绒短袄，从喉咙里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这挨千刀的鬼天气，偏偏也来和我作对！
　　 除了冷，还是冷，陈三响有些后悔出门时没听室友周四牛的话。周四牛那小子当时眯着双眼睡在暖暖的被窝里，伸出两根又肥又短的手指头对陈三响说：睡前我用两枚硬币算了一卦，今晚会下雪，卦像显示今日不利东北，不宜出门行动。最近从中央到地方都在“扫黑除恶”，重拳出击，我看本地新闻，县里前天也开了“扫黑除恶”专题会，眼下正处在风口浪尖上，我们千万不可轻举妄动。
　　 不行动？你才傻呢！什么重拳出击？以前又不是没搞过这种运动，都只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公安部门哪回不是为了应付上头检查而做做样子。再说了，我陈三响平日里只是小偷小摸，又没杀人放火，强奸抢劫，更没拐卖儿童，就算抓进去了又何妨？时间一到，还不是乖乖把老子放出来。你周四牛若是胆小，就呆在被窝里想娘们吧，我必须去！别说今晚会下雪，就是下刀子，我也要去！我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踩好的点，岂能轻易放过？
　　 陈三响心里这样想着，嘴上并没有说出来。他之所以同意和周四牛同租一室，主要是因为近期手头太紧。哼，等老子干一票大的，才不跟你这穷小子挤在一间屋檐下呢。你周四牛虽说大我三岁，可平时除了会算什么狗屁八卦，喜欢专门打四岁以下小孩子的主意，浑身上下一百五十多斤的块儿头，除了双腿夹着一杆鸟枪，就看不到有什么更显能耐的地方。
　　 出门之前，陈三响特意喝了三大口本地酿的62度糯米烧酒，一是这鬼天气太冷，二是他要酒壮“英雄”胆。当然，陈三响更没有忘记在腰里缠上一个早已准备好的黑布口袋。嘿嘿，提起这个黑袋子，那可是陈三响的聚宝盆呐。近半年时间，里面装过金，装过银，装过古董，装过手机、装过首饰，更装过大把大把的人民币。只可惜这些意外之财，来得快去得更快，全部在牌桌或那些臭娘们的身上花光了。今晚，我陈三爷就要用它装一装从未装过的女人！
　　 提起这个女人，陈三响的身体马上就有些兴奋。论年纪，她只有三十来岁；论身段，不胖也不瘦，更绝的是，她脸上的五官，竟然与他中学时暗恋的一位女同学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妈的，这世上偏偏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三十多年过去了，原本陈三响心里早已放下这位女同学了，初三上学期他向她递过情书，她却将情书交给了班主任，害得他在全校名誉扫地，只得夹着尾巴跑到乡下的一所中学去读书。高中毕业以后，听说她考上了外地的一所师专，就再也没见过了。谁曾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个女人的出现，又重新勾起了陈三响学生时代那一段单相思的记忆。他早就打听好了，她还是单身，好像离过婚，每天在菜市场的东北角卖豆腐，一个人住在菜市场东面第四间门面的二楼。如今，她周边的住户都搬走了，他不明白她为什么还不愿意搬，莫非是对政府的补偿条件不满意？
　　 陈三响观察她大半年了，平日里她从来不跟任何男子往来，唯一的爱好就是晚上打打麻将，并且只固定和本菜市场的另三位摊主的老婆打，其中有一个胖女人他认得，是卖肉的徐屠夫的老婆，每天往脸上涂脂抹粉，妆扮得跟猴子的屁股没两样而不自知。陈三响看中的女人，既不爱打扮，又不招惹任何男人，陈三响几次借买豆腐的机会找她搭讪，她却不拿正眼瞧他一下。气得陈三响在心里暗暗地骂了无数遍：你这个挨千刀的臭女人，我陈三爷一定要把你搞到手！
　　 作为一个四十一岁的男人，陈三响也有正常的生理需求。自从五年前老婆带着八岁的女儿跟人私奔以后，陈三响干脆辞掉了金豆湾工业区的一份临时工作，整天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游手好闲，破罐子破摔，再也不想结婚了。在他看来，女人都是只能享福不能受苦的眼睛浅的货色，穿金戴银的日子好过，粗茶淡饭的日子难挨。他发誓要靠自己的真本事，过上人上人的好日子！他先是参与扎金花赌博，可不到一个月，就输光了几千元的积蓄，离开了工厂又没钱租房，在牌桌上认识周四牛后只好二人在老城区合租一套不到60平米的旧平房。
　　 开门，快开门！
　　 总算到家了！陈三响刚走到门口，就大声地喊周四牛开门。夜里他走得匆忙，忘了带钥匙。周四牛睡得正香，极不情愿地起床开了门，重又缩回到床上。
　　 嗨，先别睡，出大事了！
　　 怎么了？你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
　　 她出事了！
　　 谁？谁出事了？你讲清楚好不好——
　　 那个女的。哎呀，就是菜市场那个我看上的卖豆腐的女人，我看见她衣衫不整地倒在床下，地上有一大团血！
　　 真的假的？你当时报警没？
　　 没有，我没报，我不敢，我怕——我怕警方怀疑我是杀人犯！
　　 真是脓包一个！是不是真的？你确认看清楚没有，人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是真的！我就站在她跟前看的，人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遇上这种事情，我一个人没主见，所以才跑回来找你商量的！
　　 那还等什么，立即拨打110。
　　 陈三响万万没想到的是，就是这个报警电话，恰恰救了陈三响，也救了周四牛。因为今夜，全S县的警力在县城中心区和全县的十九个乡镇布下了天罗地网，统一开展打黑的“雷霆行动”，原本在今晚要抓捕的嫌疑人名单上，就有陈三响和周四牛。
　　 今夜，警方首战告捷，全县共抓获犯罪嫌疑人143人，其中有打架斗殴的、小偷小摸的、入室行窃的、聚众堵博的、拐卖儿童的、性侵留守妇女的、虐待和不赡养老人的等等，另外，还成功端掉了一个非法持有枪支和管制刀具的五人黑社会小团伙。全体500多名公安干警为整个县城的社会安定和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扫除了障碍，做出了卓越的贡献，受到省市两级公安部门的一致表彰。
　　 对了，今夜陈三响看到的那个卖豆腐的女人，原来也姓陈，外号陈西施，她当时倒在地上是因为吓晕了，她本人并没有受伤，地上的血是另外一个男人的。这个男人当夜抢先一步，怀着和陈三响一样想占陈西施便宜的目的，结果被陈西施用一个花瓶砸破了头而仓惶逃窜。陈西施明明没有受伤，却因为晕血当场就倒在了地上。
　　 那个逃走的男人陈三响也认识，他就是市场里经常和陈西施一起打麻将的那个喜欢打扮的胖女人的老公，人人称他为徐屠夫，他整天挥刀卖肉、力大无比，没想到却堪称全城第一好色鬼。他将和陈三响、周四牛的下场一样，等待他们的将是人民政府的应有惩罚。
　　 打黑除恶，利剑出鞘；重拳出击，邪不压正；从严从狠，决不姑息。此次行动在次日S县的晚间新闻头条一播，全县城的老百姓拍手叫好，改革开放40年来，人民群众的幸福感和获得感史无前例地增强，人人都夸自己赶上了一个太平祥和的新时代，人人都在为早日实现“中国梦”而信心百倍，砥砺前行。
　　 陈三响在被关入城郊看守所的那一刻，心中还在暗自为他所喜欢的女人陈西施庆幸，庆幸她这次真的命大，竟然会有惊无险，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由于陈三响认识到位，思想积极，经过半年的劳动改造，重新获得了自由。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陈西施，他说，你等我一年，一年后我来娶你。
　　 他拿着监狱长给他写的纸条，找到了某市街北侧的一个门市。女老板看后高兴地说：我老公说你表现很好，要我帮你发家致富。我给你一袋菊花籽，开春了你种在地里，秋后我如数收购。
　　 他在自己的五亩地上，全部种植了黄菊花。村里人都不知道咋回事，说你只种菊花，吃西北风啊？他笑笑说：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村子人觉得他疯了，疯得说话都是疯话。
　　 眼看着菊花就要盛开了，陈三响突发奇想，想在菊花收获前搞下观光农业。于是他跑到城里的大家小巷，像牛皮膏药似的贴上了自己的广告：十亩菊花海，扶贫观光拍照等你来。他故意把五亩说成了十亩，为的是吸引更多的人，加上了扶贫是想博得城里人的同情和赞助。于是大姑娘小媳妇纷纷而至，在他的菊花面前拍照留影，仅仅观光就收入1万元。然后把采摘的菊花交到了花店女老板那里，又收入了两万元。
　　 在村子里的人看着陈三响不知道搞的啥名堂的时候，他已经拿着这3万元来到了陈西施的面前，半跪着把钱交给了陈西施，看看这个够买婚纱了吗？感动得陈西施连忙点头，够了，够了……
　　 第二年他们又承包了5亩，真的变成十亩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