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洒满了三阳河，我站在马庄桥上凝望着清凌凌的河水，突然明亮如镜的水面上一条细长的鱼跃出了水面，鳞光闪闪地划出了一道弧线，“扑通”一声，瞬间消失在水里了，那漾起的一圈圈涟漪，仿佛是一张可人的笑脸儿。
　　 凝视着这一圈圈涟漪，小琴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了我的眼前……
　　 小琴是我姨娘家的女儿，也是我的姨表妹。她家就住在桥东的马庄村里，而我家住在桥西边的村子里。我经常从桥西走到桥东，去小琴家看望姨娘姨夫，小琴就从桥东走到桥西，来我家看望她的姨娘姨夫，这座横跨在三阳河上的桥，就是链接两家常来常往的通途。
　　 四十四年前，那是一个金桂馥郁的秋天，随着“哇一一哇一一”响亮的婴啼声，一个可爱的小天使降临了人间，那如百灵鸟的声音，伴着桂香在农家小院里久久萦绕着，在姨娘姨夫的心中荡漾着、荡漾着……
　　 小时候聪明伶俐的小琴就学会了做家务，常常是做完作业就帮母亲扫地、做饭、洗衣服、喂鸡、喂猪等等，忙这忙那像个小大人的范儿，生活中小琴自然而然地练就了勤俭持家的习惯，深得父母的宠爱。
　　 日月如梭，小琴长大了，时光之手把曾经的一个小姑娘变成了亭亨玉立的少女。清秀的脸庞似苹果般的白里透红，细长的眉睫下一对明亮清澈的单凤眼，红润的双唇说笑时露出两行整齐洁白的牙齿，一头乌黑的秀发行走时如风拂柳丝。在三阳河水的哺育下，她水灵灵的如出水芙蓉般可人。
　　 初中毕业后她在村里一家蚕丝厂做抽丝工作。流火的夏日里，浓烈的蚕果子味道弥漫了整个车间，一天要工作十多个小时，但她不怕苦不怕脏；寒冷的冬天，两只细嫩的手整日浸泡在水里剥蚕果子，时日长了，通红的双手生出了冻疮。农忙时节厂里休假，她就在家帮助父母摘桑叶养蚕子，帮助父母到水田里插秧，到田间收割麦子、稻子等。自己一年辛苦挣来的钱，舍不得买一件漂亮的衣服穿，舍不得买一些高档化妆品，全部交给了母亲。
　　 父亲看到女儿在厂里很辛苦，就托人介绍转到了乡镇上一家糖果厂里上班，包糖果的工作既干净又轻松点。小琴的母亲在家种田，忙完地里活又到当地窑厂去上班，因常期劳累饮食又不及时，所以胃总感觉不舒服，小琴就带母亲到医院检查，结果是得了严重的胃病，需要住院动手术。小琴不敢将病情告诉母亲，就在病房外偷偷地流眼泪，进了病房里却笑脸安慰母亲说：“没事的，医生说要把你胃上溃烂地方切除掉，回家修养就好了。”
　　 母亲做手术那天，小琴和父亲、哥哥还有亲戚守在手术门口。平日里性格开朗的她此刻愁眉苦脸着，心里默默地为母亲祈愿。漫长的五个多小时过去了，医生推着单架打开了手术门，看到母亲身上插满了管子，嘴上戴着氧气罩，胳膊上吊着点滴，小琴冲上前去轻轻地叫了声“妈”，当听医生说手术很顺利时她悬着的心才落下来。
　　 母亲从麻醉中慢慢苏醒过来，小琴就用沾水的棉球在母亲的双唇上涂抹。胃被切除了一部分，不能吃东西，就把米熬成浓稠的粥汤，一匙一匙地喂给母亲吃。在重症室里的几天，小琴和哥哥一个上半夜一个下半夜看守。转到了普通病房后，小琴帮母亲翻身，拍拍后背又敲敲腿，以便舒筋活血。母亲怕女儿嫌脏就坚持要上厕所，小琴不让，说：“妈，你生我，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我养大，现在你生病了，给你端屎倒尿是理所当然的呀！”多日来缺少睡眠的小琴眼圈红了，人也消瘦了，但换来了母亲的病一天天好起来。
　　 母亲的病需要长期的治疗和静养，在家里小琴扛起了母亲的重担。一边服侍母亲，一边洗衣做家务，还要上班，母亲看在眼里，对小琴说：“妈的病拖累你了。”小琴笑着说：“不累的，应该的！”
　　 小琴到出嫁的年龄了，经人介绍与相隔有二十多里地外乡的一位叫小刚的小伙子相识了。他中等个头，英俊潇洒，嘴皮子能说会道，还会唱一点地方戏曲扬剧，两人十分般配。结婚那天，小琴身穿漂亮的婚服，像个美丽的小燕子。
　　 小燕子要飞走了，从此女儿要嫁到另一个家了，母亲心中空落落的，流下了心酸的眼泪。小琴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别难过了，您的生育之恩、养育之情，永远根植在我心里，女儿不管到哪里，这儿都是我的家。放心吧，我会常回来看望您的，女儿永远是您的贴身小棉袄！”一席话说得母亲心中暖暖的。
　　 婚后小两口子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婆媳关系也相处得很融洽，从没和公婆拌过嘴，家务活抢着做，婆婆把她当女儿看待。不久她生了一个白白胖胖可爱的女儿。
　　 小琴有一颗善良体贴的心。那年我母亲也得了胃病，小琴看着消瘦的姨娘躺在病床上，眼里汪汪的泪水扑漱漱地流下来。我母亲手术后，她住在城里，就在家熬粥，然后将粘稠的粥汤用保温瓶装好送到病房给姨娘吃，又陪姨娘聊天。夜很深了，我母亲感动地说:“小琴啊，你就像我生的女儿一样牵挂着我，姨娘记在心里！你回去吧，时间长了孩子在家等你呢，这里有你表哥表姐在，你就放心吧！”小琴紧紧拉着我母亲的手说：“那好吧，姨娘您就安心静养，我明天再来！”
　　 过年了，小琴拎着礼品带着孩子来我家拜年，她从小嗓门就亮，“姨娘过年好！祝您身体健康！”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脆刮刮的声音就像琴弦之音飘进屋来。我和妻子在厨房里做菜，小琴进屋看到我母亲坐在灶膛口烧火就说：“姨娘您歇会儿，我来！”说着就系起了围裙，套起了护袖，吃饭了又帮忙往桌上端菜。我说：“小琴妹妹，今天你是客人，去坐到桌子上吃饭吧！亲戚们等着你呢！”吃完饭又到厨房里帮忙洗碗筷。
　　 小琴的女儿上学了，城里又换了新房子。小琴不辞辛苦地经常在公司里加班，为了能多挣一点钱。老公不出差了，就到地方戏班子里唱唱戏挣点外块。夫唱妇随，几年来省吃俭用，日子过得虽清淡，但很快就还掉了房贷。
　　 二零一二年二月十一日的深夜，睡梦中的我突然被一阵手机铃声叫醒了，迷迷糊糊地听到手机里急促的哭声：“哥啊哥！快！小琴出事了……”我立马起床，吓了一大跳，忙问：“在哪里？我马上到！”小刚说：“在公司车间里出的事，现在人在医院……”
　　 我很快赶到了医院，只见小琴穿着红缎棉袄静静地躺在担架上，舅母跪在她身旁嚎啕大哭，“小琴，我对不住你呀！”我走到她的身旁叫了声“小琴，表哥来了。”却没有听到她的回答。
　　 我走出人群一掌击在墙上，抱头痛苦，泣不成声……
　　 天快要亮了，小琴回家了，沉重的天空下着濛濛细雨，路灯把潮湿的路面照得透亮。
　　 车上我对她的哥嫂说：“我们还是到小琴出事的地方去看看吧，那是她人生的最后一站呀！”
　　 走在空荡荡的车间里，我看到地上的那一滩小琴流的血己被冲刷过了；站在那长长的流水线旁，我面对那冰冷的机器，仿佛听到了小琴那痛苦的惨叫声，在车间里回荡着……
　　 我怀着极悲痛的心情陪伴了小琴六天，每天脑海里一遍一遍地回放着她的往事。太突然了，一个心底善良的人，一个做母亲为人妻的人，一个正值芳华的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呢？让疼爱你的人、关心你的人怎么能接受呢？
　　 入殓那天小刚眼含热泪和我说：“那天晚上本不是她上夜班的，而是替别人加的夜班，我担心她连续上夜班身体吃不消，就送了骨头汤给她喝，回来一会就传来了噩耗，什么话也没跟我留一句就走了……”
　　 堂屋里我的姨娘跺着脚撕心裂肺地哭着，“小琴，你醒醒呀，你说常回家来看看妈的，妈在等你呢，妈不能白发人送黑发人呀，孩子也不能没有妈妈呀！”我走到姨娘身旁，搀扶着姨娘颤抖的肩膀，眼泪早己浸湿了手帕……
　　 我跟着灵车送了小琴最后一程。小琴的骨灰，我们选择安放在了青松林立、风景静雅的运河堤岸上，这样她可以面对潺潺的河流遥望着家乡，可以将眷念倾注运河中，流入到三阳河，流到家乡。
　　 ……
　　 余晖中我站在桥上忆想着小琴，她的音容笑貌反反复复浮现在我带着泪花的眼前。这时，一只白鹭振翅从三阳河岸边的芦苇丛里踏波向桥东飞去，河面上留下了一串串水花，我仿佛看到了水花中小琴那娇美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