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五年】祖母的礼包(散文)
祖母今年九十七,是我们村最长寿的寿星,是我们的福气,也是我们全家人的骄傲。
每回去看祖母,临走时,祖母一定不忘塞一包包了又包,裹了又裹的宝贝给我们,里面,要么是花生,要么是红薯干,要么就是土鸡蛋,要么就是柿子饼……总之,都是她亲手种养的东西,塞给我们的同时,嘴里还不忘说:“乖孙,我没什么好东西给你们了,就这几个家什,自己种的,味道不一样的,街上买不到呢……”她认为,她亲手种的东西,最放心!
一次,我回去看她,临走前,忘了跟她打招呼,当她得知我走远了,就揣包包于怀里,摇摇晃晃追出半公里远,才把我叫住,我以为自己遗漏了什么贵重宝物,直到,她气喘吁吁拦住我,郑重地塞给我一包东西,说:“山楂干泡水喝开胃健脾,带上给娃……”我哭笑不得。
祖母一辈子跟泥土打交道的人,对土地的情感,已植入骨髓,就像她的亲人一样密不可分。
祖母年纪轻轻就守寡,一生风雨肆虐,独自拉扯养大几个子女。种地养家,成为她引以为豪的终身职业。泥土和庄稼,也成为她最高的信仰。
因此,她的笑容里,带有泥土的色彩。在我记忆中,微笑,就像祖母的名片,烙在我们的心田里。除此,我鲜少看到她有其他的表情。
“怕什么,天掉下来当被盖!”,祖母嘴里总是挂着这一句。
有时候我们偷吃了她的油饼,或者偷懒了,又或者做错了什么事,“臭屁股你的斩千刀,打把鬼,揍死你把狗拖了去……”,她骂人,也是笑眯眯地骂,骂得人家想笑起来的那种。
闻鸡起舞弄清影,四更刚过,星稀月落,鸡啼响,祖母闻声就要起床了。地里的瓜菜呀花生呀包谷呀稻子的,像有什么神奇的力量,把她吸引过去,使她像有用不完的劲儿,把头埋进黎明,直到黄昏。
天气好的时候,她不是侍弄她的菜地就是庄稼,菜和庄稼绝不亏待她,都乐呵呵回报她一堆堆丰硕的果实。
遇上下雨天,她搬出金线笸箩,干起针线脑活。她一边在针线活里水舞长袖,嘴里一边哼着年轻时上山割草对唱的山歌:“月头一出照壁来。不知老妹赶早来。 晓得老妹赶早来。捱就骑马杠轿来。”唱着山歌的嘴里一边露出微笑微笑的样子,把阴暗的下雨天一下子照亮了。
总之,在我的记忆里,她整天好像捡到金子似的,眯眯笑。眯眯的笑容,像金灿灿的向日葵,照亮了晦暗的天空,播撒在我们的心田里。
小时候,每次看到她笑眯眯时,我们忍不住就问她:“奶奶,你眯眯笑,笑什么?”她笑眯眯着说:“有肉吃!”
那个年代不像现在天天有肉吃,只有过年过节才能吃到肉。原来,祖母把每一天过成了节日呀!
每次回老家,祖母听到了,就会远远跑出村口来张望,望呀望的,见到我们了,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只露出两颗摇摇欲坠的门牙,合不拢嘴,牵着我们回到屋里,和盘搬出她的“得意之作”,炒花生呀煮鸡蛋呀香瓜子呀招待我们,把我们当了贵宾。
接着,祖母就被我们拥成了“万人迷”,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围着她,轮流和她合照,大妹说:“天呀,我怎么没有奶奶漂亮了!”小妹说:“我是一棵草,奶奶才是一枝花呀!”弟弟说:“奶奶是我的实力派偶像啊!”我说:“奶奶是我的铁杆粉条!”婆孙们吱吱喳喳的,你一句我一句,亮堂堂的笑声把破旧的祖屋炸得满满满的。
九十岁生日那年,祖母依然精神矍铄,干起家务活来,不输我们任何一个,我们就笑祖母说:“我们的奶奶老虎都打得死!我有奶奶一半本事就好了!”祖母脸上挂着金灿灿的笑,像大地上开满了金色的花。
去年我去看望她时,那时她已经九十六了,走路也没有以前利索了,手脚有些颤抖无力,我临走时太匆忙,她颤颤巍巍巍的脚步已经跟不上了。她把一包花生让表妹给我带上。现在,花生还留有一半,我要当做家传祖宝珍藏起来。
今年夏天,祖母摔了一跤,再也没有站起来了,她躺在床上度日,想去哪儿不能去,想吃什么都难,需要别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我去看望她时,枯枝般颤抖的手捏着我说:“乖孙,我现在……唉……废人了,我再也不能给你什么东西了……”
我说:“奶奶,您什么东西我都不要,您已经给了我全世界最贵重的礼包,足够了!”
想想也是,这么多年来,这么多磨难挫败没有压垮我,这么多波诡云谲没有摧毁我,就是因为,每当我想放弃时,正是祖母脸上那金灿灿的笑容,给了我无尽的力量,驱散了我一天的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