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咬死你！”
　　 这是一句喷人的狠话。仔细回想一下我们的幼童阶段，或者观察一下学龄前儿童，是不是用这种话骂过他人？或者被他人喷过？我想大多数人都能想得起来，答案是肯定的。再仔细回想或者观察一下，是不是真的咬过他人？或者被他人咬过？我想大多数人的答案是否定的。幼童没有任何抵抗打斗能力，表述能力也很欠缺，受了委屈，咬又咬不过他人，说又说不出来，除了哭泣之外，就是喷出这么一句话来。这是幼童发泄心中的愤怒和不满、表示对冒犯者反抗的唯一方式。它从人的内心深处发出，挟裹着怒火，通过喉舌喷射而出，假装不了，掩盖不了，阻挡不了。但是，看似野蛮凶狠，杀伤力却非常有限，如棉花球落到身上一般无伤大碍，被喷的人决不会还击，若是成人定会哈哈大笑，徒添快乐。
　　 同样一句话，如果从成人嘴里喷出来，就不可思议了，肯定会认为喷话的人精神有问题。
　　 那是星期天的早晨，我从菜场买菜回来，发现读高中的儿子还没有起床。冬天的早晨冷瑟瑟的，起床的时候拖拖拉拉，容易形成睡懒觉陋习。我冲进他的卧室假装生气地吼道：我咬死你！儿子的头从被窝里伸出来翘在空中，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肯定不认识我了。在厨房准备早餐的妻子也喊话过来：你怎么讲话？我转身走向妻子。我说这是叫儿子起床呢。妻说叫他起床好好叫就是，怎么说要咬死他呢？邻居听到了还不得笑话死？我说记得十几年前，没有答应给他买玩具，他就是这样朝我吼叫的，我这是学他呢。妻扑哧一下笑开了：我是不记得了，就算儿子说过这样的话，那也是他四五岁时的事，你看你多大了，跟四五岁的孩子学说话？
　　 曾几何时，我们成人了，很懂礼貌，很讲文明。与人相见就问好，就握手，就嘘寒问暖，就恭维人家，就给对方承诺……什么“年轻有为”啦，什么“你是越来越漂亮”啦，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啦，什么“咱俩的关系谁跟谁”啦，什么“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啦……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话。哪怕是心有芥蒂，哪怕是暗中较劲，也能说出一箩筐十分动听的客气话来。相见一结束，恭维话就随风飘散，承诺也抛到九霄云外了。
　　 曾几何时，我们很聪明，可以绕着弯子说话，可以正话反说。明明对某人有成见，明明窝着一肚子的火，却堆起盈盈的笑脸，夸赞某人的诸多优点和好处；只有在某人看不见听不到的场合，才能收起笑脸，才能摇头，才能说某人的不是。职场上有种现象，谁都不陌生：上司来了，难活累活抢着干，加班加点全不在话下；上司一离开，懒惰成性，推诿扯皮，我行我素，故态复盟。
　　 曾几何时，我们很圆滑，可以把该说的话咽回肚子里，不说出来。前不久，重庆一辆公交车失控坠江，一车人当场丧生。当司机驾驶着公交车与他人吵嘴互殴的时候，车上这么多乘客，没有一个人劝架，没有一个人说一句提醒安全的话，没有一个人出面制止干扰驾车的行为。为什么会这样呢？因为他们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原则，得罪人的话不去说，与己无关的事不去做，对社会公害漠然置之。因为他们压根不去想，自己就坐在同一辆公交车上。
　　 卧室里传来轻微的悉索声，说明儿子正在穿衣起床。想必他听见了我俩的讲话，笑着说道：我小时候随意说的一句话，自己早就忘了，老爸还记得那么牢，还要模仿，看来老爸的智慧，最多只有四五岁幼儿的水平。这分明是取笑我，但我很开心，妻也开心地笑。人与人交往，真的不需要圆滑，不需要成熟，不需要聪明，甚至不需要长大。当心中郁积了对他人、对社会的不满，不要去掩盖，不要去伪装，也不要去压制，只要顺从内心、简简单单地吼一声“我咬死你”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