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柳岸•往事】岭上巨变(散文)
一
一座小小的村落,沟沟壑壑间分散着一二十户人家。虽属于新城镇管辖,但与县城的喧哗丝毫不沾边,而是一座幽静的世外桃源。
从县城沿着二级省道往南走,经过尾矿坝,脚步被渐渐抬高,再抬高。啥时候到顶了,眼前平展了,那就是真正地到了岭上了。岭上便是我的故乡。
岭上以白家姓氏人居多,因此美其名曰“白家岭”。这白,有一种不濯纤尘的清澈;岭,有一种僻幽的高远意境。是岭自然地势就高,挺拔俊俏,豁亮通透。岭上的人们依据地势,视野开阔,站在庄稼地里干活,眺望县城,高楼林立的繁华景致一目了然。
岭是一道秀岭,一条砂石路从岭中间穿行而过,把绿茵茵的庄稼地齐齐整整地切分为两半。岭上有树有草,有花有果,有层层叠叠的梯田,但就是缺股子水。岭,是道干岭。
起初,人们并没有在岭上建屋,而是依着一条大沟的两边,掏出一孔孔窑洞作为住处。泥土夯墙,围成一座院落,院里种上几棵果树,就是一户人家。长长两溜人家隔沟而居,那是起先的岭上人朴实的家。
岭上的平展处尽是土地,那个年月,大集体的钟声一响,人们一道下地干活,一齐分享劳动成果。土地是农人的命根子,也舍得往里砸汗水。庄户人有的是力气,但是,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辛苦劳作,依然挣不了几个公分,填不饱全家老小的肚子。
岭上土地薄,净是旱田,庄户人靠天吃饭,逢年景不好时庄稼欠收,玉米面都不够吃,更别说白面了。许多人家从刚入春就开始借粮食,年年借,年年不够吃,如此恶性循环,叫苦不迭。
岭上一年到头缺水,菜要水养,岭上人自然也没有菜吃。勤快的人们在地里撒上了菜籽儿,眼巴巴地盼着收获,有雨水时好一点,长出来的小苗儿若是逢天旱缺雨,个个蔫头耷脑,连命都难保,更别说长叶结果实了。种的西红柿像扣疙瘩,白菜叶全被旱虫扰了,萝卜旱得长不大,如岭上人的生活一样:苦、辣。
岭上人一年到头的饭桌上缺菜,春天吃玉米糁子饭下萝卜干咸菜,冬天准备一大缸藿菜,一日三餐地对付着。有时候实在是没菜,面条锅里拌点盐巴,炝点葱花或是凑合几口腌小葱下饭。
吃的用的水来自沟底泉眼,沟底与岭上之间有着长长的路程,村子里有一个专门负责送水的人,水泵抽水到岭上的蓄水池里,然后全村子的人都到那儿去取水,大伙儿管这个地方叫“水管上”。“水管上”距离家大约有半里路,还要上坡下坡,费时费力,但是吃的、用的哪一样能离得开水?挑水是岭上人一天中的头等大事,记忆中,家乡的男人们早上起来的首要任务是先把水缸蓄满,然后急匆匆地揣上一块玉米面馒头赶去上工,这样女人们中午下地回来做饭就方便多了。
二
小时候,经常跟随父母到水管上去挑水。每天,吱吱悠悠的扁担与水桶合奏的交响乐是最动人的晨曲,地面上一路洒下斑驳如花的水印儿。蓄水池建在高处,往下引有一个水龙头,由于村里人多,开关频繁,龙头经常是坏的。因此,通常情况下,取水的人都是在蓄水池上吊水。
说起“吊水”,这可是个纯技术活儿。生活在岭上的男女老少,都必须精通这个。有经验者挑着水桶上升两个台阶,就到了高高的池上,长长的勾担絮子上晃悠着一只水桶,慢慢放进水池,快挨着水面的时候,用力一甩,划一个漂亮的弧,桶倾个半倒,水汩汩地涌进桶里。约摸差不多的时候,用力往上一提,再猫着腰,两手轮换着一下一下地把一桶水拔上来。
熟谙技术者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不到半分钟,且姿态干练优美。吊好了两桶水,躬下身,扁担上肩,再慢慢直起腰下两个石头台阶,到平缓处就可以甩开膀子迈步了。
但是,掌握这项高难度的技术需要时间来成就。由此,岭上刚刚成年的孩子与新娶的媳妇,还有谁家的正处于表现期的新女婿,首先要过这个关——吊水。这是个非常有难度刺激的活儿,不好掌控,水池边经常会有几个初学者在认真专注地练技术,也经常会有新人失手,一脸茫然尴尬,着急忙慌地找竹竿儿捞桶的。
岭上的女人们一样爱美,但是岭上缺水,洗衣艰难,靓豁衣服轻易不敢穿,出门上身,回来赶紧脱了拾掇起来。一般岭上孩子上到小学四五年级时,就已经开始端盆衣服去水管上洗了,也开始学着挑水了,力气小就挑半担,个子矮水桶撞地,就把勾担絮子给挽起来。
夏季与二、八月不冷不热的时候,是最好的。国庆节过后,气候一天比一天凉,风也多起来,在水管子上洗衣服,到不了家手就起口子了,生生地疼。跌进农历十月,水渐渐冷得手伸不进去了,那是岭上女人们洗衣服最难过的时候。手刚触到水,就觉得冰到了骨头里,特别是洗被罩床单那些大件,简直就是过难关,须手浸在冷水里一小时左右才能洗完,冻得直打哆嗦,还得坚持着,真是苦不堪言。
岭上人取水艰难,特别是数九寒天,一场雪后,水池上结了冰,十天半月消不了,滑得站不住脚,吃水就成了严重问题。缸里仅有的水得省着用,小时候的冬天,我们通常是洗完脸后的水,还要洗脚,洗袜子用,为节约用水,一家人洗脸用一盆水,大人洗过小孩洗,老大洗完老二洗。有时实在没水了,就盛点雪化成水来用。
一年腊月,村子里一小伙拄着棍子,踩着冰去水池上挑水,在下到最后一级台阶时,脚下一滑没稳住,撂了桶,摔了跤,胯骨骨折。被大伙儿送到医院做了接骨手术,愣是在家躺了整整一百天干不了活儿。
一晃艰难用水的日子过了几十年。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祖国大地,土地分产到户,大集体的牛马也分到个人名下。农人们的主人公意识逐渐增强,精播细种,土地管理各有其方,渐渐地,田里打得粮食多了,家家囤满,吃喝再也不用愁了。岭上的男女老少世世代代哪里见到过见到这么多粮食,高兴得合不拢嘴。
后来,经全体村民研究通过,每户集资,挖管道,买管子,在低处又修建了一个大蓄水池,依旧运用抽水泵使各家各户勉勉强强地通上了“自来水”。结束了漫长的吊水、挑水的岁月。大伙儿慢慢地也把家从坳子里搬到了岭上的平缓处,出行方便多了。
三
几年后,县水利局针对岭上人长期用水难的问题,拨专款给村子。岭上人重新挖了新管道,换了无公害的新水管子。改进了用水管道,自来水真真正正地走进了岭上的各家各户。
紧接着,国家为了鼓励农民发展农业生产,又是减免上缴公粮,减免农业税,又是土地补贴。这一等一的好事情,啥时候碰到过,岭上人感觉真像是在做梦一样。为了大力提倡种植业,发展经济,政府免费提供花椒树苗,退耕还林。开放思想,科学规划,效益增收。土地还是原来的土地,农人的收入却大大提高了,真是绿了田野,富了村民。
政府还给岭上的养猪、养鸡场拨款补助,大大提高了农民自主创业的积极性。富裕起来的村民们扬眉吐气,喜气洋洋。腰包渐渐鼓起来的岭上人买了摩托车,农用三轮车,出行方便了,耕种收割,生产劳动也实现了机械化。收获时节,再也不用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弯着腰在地里挥汗如雨了。站在田间地头,收割机隆隆地开进去,一会儿,饱满的麦籽儿就哗啦啦地盛满了漏斗,准备好口袋就得了,岭上人有了更多的休闲时间。
接着令人欢欣鼓舞的事情越来越多。村里通了公路,晚上路灯明晃晃的,照得岭上亮堂堂的,人们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地出来散步。村里还安装了健身器材,茶余饭后,乡亲们也可以像城里人那样悠闲自在地舒展筋骨,锻炼身体。
有了党的富民政策,日子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大伙儿渐渐意识到,把日子过好的途径有很多,不仅仅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循规蹈矩地种庄稼,响应国家政策,经济作物收益更大。
岭上人的生活红红火火,一路向前;岭上人的心里甜甜蜜蜜,绽开了花;岭上的风景日新月异。红瓦青砖,一排排整齐的农家小院,还有二层小楼气派地拔地而起。在外的游子,几年没回来,会恍惚地找不着家门。
有了水,岭上人家家户户也有了自己的小菜园。绿莹莹的小葱、香菜,水灵灵的大萝卜,嫩生生的绿白菜……岭上人往菜地里施的是农家肥,种的可都是绿色蔬菜。做饭时,到小菜园里拔上一撮,摘上一把,自来水管子上一冲,干干净净,甩了水,直接切了下锅,新鲜美味,健康营养,岭上人的日子过得滋润着哩。
用水方便的岭上人,房顶上安装了太阳能,院子里盖起了专用的洗澡间。越来越讲究的岭上人也享受着城里人的时髦生活,夏季里每天冲澡那是常事,方便舒爽。
岭上人祖祖辈辈都没想到过,有朝一日,白花花的自来水能引到自家锅台上,洗菜做饭那是分分钟的事。全自动洗衣机,一年四季地用着,方便快捷。脏衣服投进去,手指不用沾水,拉出来就是干净的了,直接晾晒,冬天洗床单被罩这些大件也不用发愁了。岭上人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冰箱彩电样样齐全,明晃晃的小轿车也驶进了农家小院,去县城买东西不过十分钟而已。岭还是那道岭,人还是岭上人,只是,穷岭变成了富岭,岭上的风景越来越美,岭上人的日子越过越好。往事如风,四十年弹指一挥间。说起曾经缺吃少穿、用水难的那些事,孩子们眨巴着眼睛,像是在听一个久远的故事。
岭上的风景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县城人有时也会开着车到岭上来转悠。岭上人开了农家乐,招待宾客。岭上人在小康大道上一路狂奔。
夜晚时分,岭上人悠哉悠哉地到宽阔的公路上遛弯儿,望着灯火辉煌的县城,缅怀曾经的岁月,感恩党的好政策,更加喜欢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珍爱这幸福美好的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