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和陌生的同事在一起干活，免不了要交流一下：“师傅，你上半年在那干活的？”
　　 “我从来不干活，整天除了玩，还是玩。有时钓钓鱼，有时练练毛笔字，打发时间。这个老板和我有点亲戚，活又忙不开，就请我给他帮几天忙。要不然，我怎么会干这活呢？！我想买一个电瓶车跑远点钓鱼，挣够了电瓶车的钱，我就不干了。”
　　 “你真有福气！”我由衷赞叹道，“共产党的老保钱，拿到了吗？儿女们都好吗？成家立业了？”
　　 “我哪有什么福气呀，只是想开了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那么多。今年六十二了，早拿到了，靠那几个钱，买菜塞牙齿缝还不够呢！没有钱，就打电话，向儿子要。上个月，还邮寄三千呢。就这一个儿子，早结婚了，孩子都在上幼儿园了，我老婆去接送孙子。”
　　 “你大事都办完了，是该享享清福了！”我口里奉承道。心里却说，现在都是用工荒，七十多岁的老人都在干活，你刚刚六十冒点头就不想干活了，是不是太懒惰了？父亲付清，一天不死，就永远付不清儿女的良心债！这人活得也太潇洒了！自己能动，自己能刨点食吃，不是能减轻儿子的负担吗？想到此我不由得问道：“你儿子房子买了吗？在那里买的？”
　　 “有我这样家败的老子，儿子哪能买得起房子？我都养活不了自己，哪有闲钱支援儿子买房子？要想买房子，他得自己慢慢去挣。”同事很自豪地说，一点也没有买不起房子的悲哀和内疚。
　　 天底下竟有这样的父亲？！自己一年能挣几万块，却不去挣，还要依靠儿子挣钱养活。像他这样的年龄，在农村几乎没有闲在家的。农村的土地，都转包给了种田大户。在家闲着，不会闲着发慌吗？我对这种生活方式，感到新奇，不由得又问道：“那你赌钱吗？不赌钱，是没有人和你玩的？”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练毛笔字，钓钓鱼。以前是赌钱的，现在不赌了。不怕你笑话，以前什么场面的大牌九我没见过？两个月多点，我输掉了街头上两间门面房！……”
　　 我心想，看你现在这么懒，以前也勤励不到那里去？又不是当官的，能收到他人送礼，怎能这样有钱，还有门面房？是瞎吹牛吧？以前钱很难挣，想在街头上盖两间门面房，其难度，不亚于三伏天天空飘雪花！我试探着问：“你以前是包工头吗？不然哪来这么多的钱？”
　　 “我很早以前在凤阳当过八年的包工头。有一年，去信用社存钱，我的亲戚在那里上班。他劝我说，你把钱存在这里，得那点利息不划算，还不如买辆三轮车，跑运输。这样挣钱来得快，来得多，还能照顾到老婆孩子。我想想也对，就咬咬牙，买了三轮车，这一干就是二十多年。在方圆几十里，说到开三轮车的王宝贵，谁人不知？”
　　 “那时三轮车极少，生意一定很好吧？那你是怎样处理挣钱与教育儿子之间的矛盾的呢？在生活中，想多挣点钱，要比培育儿女成才容易得多。既想多挣钱，又想儿女成才，很难两头都兼顾到，常常是顾此失彼。说一说，你是怎么做的？”我真诚地问道。
　　 “顺其自然呗！我儿子是自学成才的。”王宝贵提高声调，非常自豪地笑着说，“我每天到家所做的事，除了喝酒还是喝酒。要不就是，赌钱赌钱再赌钱。我对儿子的学习，从来都是不管不问。”
　　 我听了很吃惊，常言道，养不教父之过。你既然不管儿子，当初为什么还要生下儿子？我是直肠子，忍不住说：“你这样不影响孩子的学习吗？孩子长大不恨你吗？你儿子考上大学了吗？你现在能干活却不干活，他还养活着你，你的儿子真孝顺！”
　　 “我儿子考上的是名牌大学！本来想考研究生的，看家里穷，就先出来工作了。儿子感谢我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恨他老子？！没有他的家败父亲，说不定还没有他的今天呢？”
　　 “你说的我怎么听不懂？你能不能解释一下其中的道理？”我不解地问。
　　 王宝贵停下手中的活，点燃一支烟，缓慢地叙说他的过去——
　　 以前，就我一个三轮车，生意非常好，天天是顶着星星出门，晚上照着月光回家。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我怎舍得他，在外面丢他娘老子的脸？所以，吃的用的穿的，都比同龄人好得多。早晨是从来不吃家里早饭的，都是给三五块，让他买点心吃。零花钱是隔三差五地给，因为我那时来钱太容易了。哪料到他的学习成绩，却在往下降。后来我晚上几乎不出门拉货送人，就坐在桌边督促他学习。可是成绩还是上不去，老师又说他在偷偷地学抽烟，还好和别的孩子打架。不瞒你说，我当时气得，粗柳树条都打断几根。可是，一点作用都没有。有时，打得我自己都有点寒心，当着儿子的面还要硬撑着。教育孩子真难！
　　 我也有同样的感受，忍不住打断他的叙说，焦急地问道：“面对这样的儿子，你是怎样改变他的学习态度的？”
　　 王宝贵笑着说，这叫歪打正着。我老婆劝我说，儿子不是读书的料，你别逼他了，考不上大学还能没有饭吃？这个理我懂，但是老师告诉我，我儿子很聪明，就是吊儿郎当不认真学。
　　 有一天，我很严肃地对儿子说，古话说养儿防老。看样子你老子指望你养老是不可能的。从今以后，你老子只供应你吃穿，你能考上高中，就再供应你三年。假如考不上，老子乐得一年省几千块，卖酒卖肉，还能放几版牌九玩玩。老子把你养大到十八岁，就要赶你出门。老子说到做到！你别指望老子给你讨老婆，房子也要你自己挣。街上的两间门面房，你别指望，那是我和你妈的养老钱，不会让你住的！从今往后，对你的学习，我是不管不问。以后，有福是你享，有罪是你受。我这叫叫花子做皇帝，快乐一时是一时。
　　 儿子当时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看上去心事重重。
　　 那年三十上午，家里来了十几个人等着要钱，都是我赌钱，借人家的和赌输掉的。我答应他们过年后，卖掉街上的门面房就还给他们。老婆和我又吵又闹，可是已经没用了。春节一过，我整天开着三轮车不回家，一面做生意，一面赌钱。有时晚上还不回家。那时又没有电话，车子极少，老婆想找也找不到。等到我把街上的两间门面房，一次性卖掉还了赌债。老婆知道已经太迟了，她气得跑回娘家，一个多月不回家，闹着要离婚。后来经过多人劝说，我自己写下保证书，从今以后，绝不碰牌九了，才挽回家庭没有破裂。
　　 我听到此话，不由从内心佩服王宝贵的戒赌恒心，忍不住又说：“你现在后悔吗？”
　　 王宝贵哈哈大笑，高声道，一点都不后悔！古话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两间门面房，输得好……
　　 有一天，碰到儿子的班主任，我问他，儿子的学习怎样了。老师说，上课认真听讲了，和以前判若两人，成绩在逐渐上升。
　　 我听了很高兴，但是回家却不露声色。依旧坐在桌子的上延，一杯接一杯地喝酒。他们都吃过了，我还在慢慢地喝。这时老婆，拿着一张试卷，生气地说：“你看你，人前喝到人后，你那猫尿不能少喝点吗？非要喝得，晕晕乎乎，走路不上线好吗？你就不能，抽点时间翻翻儿子的作业本吗？你今晚在家，我就不按手印了，印泥还是儿子买的。天底下，有你这样当老子的吗？快签字！”
　　 “你给我闭嘴！”我喷着酒气，卷着舌头说，“他学习好不好，管我屁事？！我巴不得他每门功课都考0蛋！我开着三轮车，去学校拉0蛋，盐着当下酒菜，不是省着花钱买鸭蛋吗？不吃了，讨厌！下次再让我看见试卷，我把它撕得粉碎，我说到做到……”我看都不看一眼试卷上的分数，踉踉跄跄地向房间走去。
　　 说起来也真怪，不管不问了，儿子的成绩反而呼呼叫地上去了，重点高中也考上了，最后居然考上了重点大学。
　　 说句良心话，我儿子也不傻！街上两间门面房赌输掉了，他才真正懂得靠他那家败老子靠不住了，自己不拼命学习不行了！
　　 听了之后，仔细想想也有点道理，也使我想起了古代有位当官的说过几句名言：儿子没有用了，我即使挣到万贯家财，儿子守不住，又有什么用呢？儿子有用了，能挣到钱了，老子也就不需要去挣那万贯家财了？这是典型的，老子“无为”，逼迫儿子去“有为”。这样看来，王宝贵做到了？
　　 我羡慕地问道：“王师傅，你儿子现在在那里工作，工资一定很高吧？”
　　 “原先在杭州工作，在那里买了房子，现在在北京，把房子卖了。现在在马云手下的一个部门打工，工资也不高，一年也就是六十多万吧。”
　　 “六十多万，还不算高？！两年就可以在省城买一套房子了。难怪你不打工了，你儿子吃饭，撒下几粒，也够你吃的了！你真有福气，培养出这么孝顺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