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点】简单故事(小说)
一
昨晚的梦一点都不好,妈妈说过,梦不好做啥事儿都要小心。
在去上班的巷子里,又遇见一只大黑狗莫名其妙地朝我大声吼叫了好几声。
走到村口时,看见那个疯婆子对着一群人指手划足地骂。
我心中有些儿打鼓。
一整天在公司里我都少说话多做事,生怕一言不对惹出麻烦来,公司不是说要裁减人手吗?
虽然对这份工有很多的不满,可我无法说走就走,爸爸的病要钱;前天岳母打电话来,儿子要上幼儿园,小家伙天天吵着要上学。报喜一般,分明这也是要花钱。
赚的钱虽不多,但终归每月都还能寄一点点回家。
叫我做啥我就做啥,临下班时还得了表扬。这让我稍稍的松了一口气。
下班之后,我只想早早地回到我那间每月一百块钱租来又低又矮又小又少光亮的石棉瓦屋子,关上门就只我和老婆,双耳不闻门外面事。
一天就这样过去,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呗。
然而,如下的事是我始料不及的。
二
人字形的路口本来就很宽,下午五时许的车也不算多。
路旁浓密树荫下散乱停着十多二十辆有牌无牌的搭客摩托。公交车一来就一哄而上,开足马力前追后截,见人就喊,见客就往车上拉。
乍见这样场景,莫不让人心惊胆颤。
搭客仔的形像不佳,许多人见了他们都要躲开。
我如往常,瞅着机会一踩车便穿过,过了人字路就上人行道。
只是我单车踩到半途时,猛然间我听见“呼”的一声,一辆摩托车朝我斜冲过来,我一惊慌马上脚着地用脚作刹车,有惊无险,我的单车前轮刚刚挨上那摩托脚支架处。
吓了我一大跳,
摩托车上是一个没戴头盔染着黄发的小伙子。
“丢你老母,没长眼睛,撞坏我的车。”“黄毛”开口就骂人,用的是广东口音。
“黄毛”这么一叫嚷,好热闹的仿佛相约好似地围过来,十几辆摩托车捡宝样把我们围成一个圈,摩托车声“呼呼”在我身周围不安份地吼叫着。
两个戴着头盔看不清面孔的人更是在我面前开动摩托车,加大油门向我直冲过来,冲到我面前“呼”一下骤然停,害得我心慌慌的,害怕之极。
“叫他赔钱!赔钱!”嘴里还这么吆喝着。
“五十块!”“黄毛”喊。
“我没钱。”我可怜巴巴小声说。眼睛偷瞧着在我身旁冲来冲去的摩托车,恐怕它一下收不住就撞上我。
“我又没有撞上你。”我努力地想为自己辩解一下,但我的声音很弱,反像自家做不光彩的事一样。
“丢你老母,你说没撞就没撞,这,这,不是你撞的是我撞的,我说你撞了就撞了,快赔钱来。”
“黄毛”气势汹汹,用手揺揺车前的挡泥板,那地方的确有些松动,可我压根儿没有碰到那里。
“快赔钱,快赔钱。”
“快赔钱,快赔钱。”
两个看不清面孔的摩托仔车贴着我身子窜来窜去,像两条按奈不住的狼狗,不停地吆喊。
“我没碰你,我没钱,我。”
我扶着我的单车,声音中夹有恐惶。
我身上真的没有钱,可是他们就是不信我,有钱的话我愿意乖乖给他。
“你他妈的没碰,我这是怎么松了的,快赔来!”“黄毛”一扬手,一记耳光甩在我脸上。
“我真的没钱!”我用手捂着被打的脸,胆怯怯地说。只想他打过这一耳光后这事也完了。当我今天倒霉。
“还没钱!”“黄毛”恼羞成怒隔着车又一记耳光打过来,这一次我往后一仰躲过。继续用我很弱小的声音喊,“你们讲不讲理,我又没碰到你。”
“黄毛”跳下车张牙舞爪地向我冲来,我扔下单车躲他,想要跑开,但是周围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堵墙来。我逃不了,围观的人们像在观看古罗马的角斗士比赛。
我被关在铁笼里,注定是那个失败者。
躲着“黄毛”的当儿。先前戴着头盔的两人也从车上跳下来,其中一个手中还拎着头盔。
三人围着我,拳打脚踢,我用手遮着眼前。
我躲藏,我窜逃。我跑。
谁在我的头上狠狠地砸了一下,我听到了“砰”的一声。
我没有感受到疼痛反而头脑异常清淅。
我一咬牙,猛朝“黄毛”扑去,一俯身,抱住他的双腿,叫了一声将“黄毛”扳倒在地,压了上去,用左胳膊顶住他颈,抬起我的右拳。
我抬起右拳,我打他的眼睛。
我抬起右拳,我打他的鼻子。
我,望见黄毛划过惊慌的眼神。
我没敢打下去……
一愣神间,“黄毛”翻身起来,将我摔倒在地,三人围着我,一顿拳打脚踢。
三
等我爬起时,“黄毛”和他两个同伙骑着摩托车早跑了。围观的人群戏也看完了,不约而同地散开。在远处向那些没赶上看好戏的人指指点点。
宽宽的人字形路,宽宽的。只有我一个人,站在路的中央无知地四处张望,想找个人问一下,刚才,这里,发生了些什么事来。
地面上一个破了的头盔静静躺在那,有些儿寂寞。好像它刚刚砸过我,我摸摸头,头还在,它现在却被人弃在这了,像个小丑。
用手背擦了擦脸,吐了口带血的痰在这水泥地面。
弯腰扶起我的车,慢慢地推着。
天地间,我本是那么的渺小和无助。
夜色晦暗,大约要下雨。
四
阴暗的石棉瓦出租屋里。
老婆上夜班,起床正忙着做晚饭,为了节约用电,没有开灯。
“我还以为你加班呢,没给你煮哦。明天我改上白班了。”老婆开始并没有留意我,见我回来笑着说。
我没有吭声,走进小屋,往床上一仰。
我这才感到浑身上下都在疼痛。
“咋了,哪里不舒服?”老婆见我半天不说话,脸不洗凉不冲走进屋子往床上一躺。便拉亮了灯。
灯光刺目,眼睛疼痛,我用手挡住。
“你咋了?你咋了?”老婆见我脸上有伤,忙扑了过来,拉开我的手,要看个明白。
“没……没啥,骑车……摔了。”我说,
“咋摔到脸上去了?”老婆问。
“没……没啥。”
“还没啥,都这样了还没啥?”
“老表,老表。”正说着,就有人在叫我。
是老表的声音,他嗓门特大。随着喊声,他的身子堵在门口。
“我刚听说你在路上给人打了?为啥子?你认得他们不?”
老表开口就问这个,他的消息真灵通。
“不认识,他们说白话,又有些不像本地人,广西仔吧。”我看瞒不住。“我骑车在马路中间,他们一下子冲过来,说我单车撞了他们的摩托车,要我赔他五十块钱,我没有,他们就打我。”
老表是个大个子,出租屋的门小,他站在门口,门就没有了。
平时老表是不大爱到我这里来,他没有工作,整天跟帮不三不四的人到处瞎混,不是打麻将就是赌牌再就是打架,只是实在需要钱的时候才会到我这来坐坐。
“摆明着是敲诈嘛,这些人是啥样子的,我倒要看看是谁,敢打我老表,找几个人砍得他怪屁。”
老表发起脾气来,他不是怕事的人。
“算了,他们说白话,又好多人,惹不起他们。”我说,“算我运气不好。”
“算啦?说白话又有啥子了不起,管他妈的是啥子人,照砍他不误。”老表说道,“这事不用你操心,我去办,看他龟儿子能横多久。”
老表怒冲冲走了。
我看了一眼老婆,老婆正看着我。
有些儿担心。
五
隔天打个电话回家,妈妈接的。妈妈在电话中说,爸爸的病不见好转也不见恶化,医生也没说啥,只说要加强营养。又说去看了回小孙孙,挺可爱的,嘴巴甜,调皮得很。他外婆娇贵他了,赶个集要花好几块钱,而他外婆自己连口水啥都舍不得喝。
完了妈妈又问我好吗?我说好好,我怎能不好呢,妈妈又说,在外面要注意安全,别惹事,也别管闲事,好好干活,上下班路上要当心车。
我一一答应。
六
入夜,老表来了。这回来告诉我,他也找好了好几个人,准备专去搭那“黄毛”的车,将他骗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好好修理一顿。老表问我是要一只手呢还是一条腿,说这是规矩。那神态像市场上卖肉的屠夫,用刀指着案桌上的肉问我要哪一块一样。
我没听完就大为惊慌。
“不了,不。”我双手直摇,“老表,人家不过打了我一顿,你就要人家一只手一只腿的。千万千万不要这样做,听起来我都害怕,老表,算啦,算啦,我挨了打,活该,我不想惹事,我够烦了。就算我胆小,怕事,我自认倒霉,好不好,算了,这事不要你管,我可没叫你去干这件事,我的事不要你管。”
“哪有你这样的人,没出息,挨了打还这个样,真是扶不上墙的烂泥巴,我辛辛苦苦找人来帮忙,反怪起我管闲事来,不管你了!”老表一听我的话,大为光火,拂袖而去。
“老表,老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连忙追了出去,老表理都不理我一下。
看来把老表给得罪了,老婆有些担心。
老表还欠我们五百多块钱。
七
“他哪像个男子汉嘛?听说打他连手都没还一下。”
“软不拉叽的样。”
“要是我的话,打不赢咬都要咬他几口。”
“惹毛了我,非找几个人摆平他,还不用我自己动手。”
在厂里上班,我感到身上痛得更加强烈,躲在一旁搽着厂里的红花油,听到同伴背后议论着,话语像小虫子般钻到我的耳中。
难受,加上痛。我心中生腾起种说不出的愤怒与羞辱。
是的,我有些恨起自己,为啥要这样忍气吞声过日子,为啥当时不一拳打下去,不管三七二十一,至少我也不会如他们说的那样。当时居然连手都没敢还一下,我活得真妈的窝囊。
在家里的时候,爸爸妈妈从小都舍不得打我一下,现在给人家不问青红皂白打一顿,居然连手都没还一下,要是让妈妈听到这些,不知会伤心成啥样子。她的儿子太软弱,太无能。而老婆走在外面,会给别人说她的老公真的没用,人家打了连个屁都没放一个,老婆会如何想呢。
我真是窝囊废,我本来可以一拳打下去的,我却不敢。
下班时让主管给训了一顿,原因是我还没待到打下班铃时,就急急想走人。厂里新近规定提早下班要罚款。
我忽然大发脾气,“你以为我好欺是不是,我告诉你,我不是好欺的。”
大伙愣住了,你看我,我看你。我不管,下班铃一响,我第一个冲出厂门。
八
天闷热,无风,真渴望能有一场雨。
我没有回狗窝般的出租屋,骑着我的破车在村落到处窜,碰见认识的人就问见到我老表没有。
最后在麻将桌上找到老表,他嘴角叼一支烟,赤着膀子满头大汗与人搓麻将,大约是赢了钱,说话声音格外大。
“老表,老表。”我喊。
“不好意思,我老表找我有事,哪个来打,这方正旺。”
老表扔下十块钱,横披衣服就出来。
“赢了不走是傻子。”老表笑嘻嘻说完问我,“找我啥子事嘛。”
“老表,我……”话到嘴边我又有些犹豫,吞吞吐吐说不出。
“咋像个婆娘客哟,有话就说嘛,我俩老表还有啥嘛。”老表不耐烦。
“你,你那天说的,行吗?”
“你以为我是在跟你开玩笑是不是,我才没有那么多闲功夫,有闲工夫还不如打几圈麻将。要不是你是我老表,我才懒得理你,管谁打了你,关我屁事。”
“那,老表,你说咋个办嘛,就按你说的那样办嘛。”
“不要过一阵子又在变,要像个男人样,不要给人看扁,怕啥,出了事我顶着,我就要看看谁这么牛。要让他一辈子都记得。不死也让他缺点东西。”
我吓了一跳,忙说,“老表,打一顿就行了,打一顿。别把事搞大了。”
“怕啥,出了事我顶着,你先回去,明儿个就有消息。”
九
我忐忑不安地回到屋子,老婆正冲凉出来,满身的水气。我闷声不响地坐在床上,心中思量着要不要告诉老婆。
“咋了,还痛么?冲不冲凉,我给你把水放好。”老婆轻柔地说。
“我刚去找了一下老表。”
老婆在听我说。
“叫他帮忙找几个人打一顿,就打一顿,我咽不下这口气。”
老婆没有吭声,坐在身边,好久才叹了一口气。
夜色渐浓,开始起风。
半夜时,下起起雨来,哔哔啪啪地打在石棉瓦上,空寂单调。
“怎么了,睡不着?”老婆翻过身拥着我。
“没事,睡吧。”我说。
十
弯曲曲的山路,绿油油的麦苗,清淅淅的小池塘,冰凉凉的青石板。月夜见塘中的月儿,用足轻轻地一划,它便慢慢晃荡,晃荡,一点一点地碎了,碎了。
我这是在那里呢,我又迷路了。
明明那条山路是回家的路,但我为什么偏偏找不到家呢。
雾像幕布遮掩。
我的山村在这雾中。
“抓住他,抓住他,不要让他跑了。”
人在喊,狗在叫,脚步声,吆喝声,杂在一起。
我叹了一口气,心中明白,隔房大公的三儿在外诈骗了许多钱,派出所抓了他好几次,都没抓住他。白天他不会在家,他家的后门也从来不关,这是一个秘密。派出所只要一有他回来的消息就会来一次。而一有风吹草动,三儿就会从后门跑进后面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