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秋】山(组诗)
◎山
隔着车窗,我疑惑:为何山能走那么远
以至平息了自己所有滚烫的起伏
理清了每一片树叶冲动的因由
我与一座又一座山长久地相认
陪它们横渡过倒立浓雾的村庄
才认出那张跋涉一生仍深埋遗憾的脸
风横着吹过来,我与树林朝一扇狭窄木窗
磕下苍翠的头
“打开窗,就能看到磕长头的人。”
原来苍翠是种错觉,我们身后的山
在不停抄写着千里雪白
车极速行驶,我开始盘算:人白一半时
能不能追过山的远
◎铁轨
碎石再拗不住小草。两条结疤的铁轨埋下头。
石制桥栏被挖去了肉,露出的绣骨已扛不住废弃房屋的沉默。
荒凉十分娇嫩。
我伸开双臂,走在细窄的铁道上
河风吹动脚边青草、头发、夕阳布下的经幡
上面绘着爸爸为我捉的蝴蝶
二十年过去了,唯有那块坐在隧道口的石头没变
还是那副不谙世事的面孔
欣喜地咀嚼着每朵夹竹桃温热的毒
七岁的我与二十七岁的我朝彼此走去
走在比脚掌更细的路上
晃晃悠悠的,是身体,更是扶不正的岁月
那个庞大的身躯背着煤炭、钢铁
以及一个人的期盼与宿命
一路上如何能收住轰鸣?一个人如何拽紧全是棱角的忧伤?
那个画美人鱼的姐姐,就住在红砖房里
泡沫一样消失掉了:美人鱼、残破的门窗
以及山后面的无数重等待
天色渐晚,我一步步小心走在轨道上
姥姥叫回家吃饭的声响
早已瘦成两根轨道
什么都不剩了
只有几只雀停在不远处
◎笔洗
我习惯了陪它一同沉默
细细叠好绚烂的前生,伏案把一碗清水的苍凉
踅进不老的夜晚
习惯了陪它一起容纳墨色、谬误以及半辈子的力不从心
拿起再打不湿的笔,才知道,
想书写的都已过青山
我一遍遍清洗那些不能说出口的话语
一遍又一遍,直到记忆的青丝越绷越紧
直到所有花开都太迟
到底要反复清洗多少次
才能洗掉一行行书关不住的风
一个人体内结痂的冰雪?
直到晨曦抽干疼痛中将熄的余温
它通身的白,盖住了岁月深处
悄然长成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