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人间暖情”征文】父亲教我打胡基(散文)
那一年我刚刚初中毕业辍学在家,父亲从省城医院回家休养,父亲是在一次意外中摔成半身不遂。在家里母亲白天把父亲搀扶在架子车上,推着父亲每天去巷道转转,去墙根下晒太阳。父亲最放心不下的是我这个儿子,要苦不能吃苦,干不了庄稼种不了地。他也许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想把农村一些技能传授给我,可是力不从心。父亲活到四十多岁了,一生成绩就是盖了四次房,给爷爷奶奶,给兄弟和我家。虽然现在他不能行走了,但是他还想有生之年为我家盖间小柴房,家里有当年盖房拆剩下的木材,还有父亲在县城郊区伐木时候三个粗壮木头,可以做大梁柱子。后院有一堆半截砖头,现在唯一缺的就是垒墙用的胡基了。
父亲说:“民,男儿十二脱父子,你现在也十八岁了,也应该替你妈分担些,明天你就去拉土,我教你打胡基。”
第二天,公鸡刚刚打鸣,父母就叫醒了我,母亲为我泡了一个鸡蛋煮馍,吃完后天色刚刚大亮,我拉起架子车,带上镢头,铁锨向着村南的东凸崖地里走去,那片土地高,红土层比较厚。
我踏着乡间的小路,小路的两旁茂盛的毫不起眼的小草,它们具有旺盛生命力,即使农人们经常把把她们锄了又锄,它们总是见缝插针与田野里庄稼争着生存空间。
我家的地是一片空白地,正好取土。我将地十米见方的土表层挖开,扔在一边,下面有一层白土层挖开扔在另一边,直到挖开一米多深,才见到自己需要的红土层。这时候我的汗水顺着头顶不断往下淌,呼吸急促。太阳公公露出笑脸,我脱掉自己褂子,只穿一个背心,拿着镢头狠命的镢,只想尽快装满一车,那时年轻气盛,就像小毛驴,不知道歇息。我想起上学时候,星期天回家我曾拉过架子车,很多时候我都是帮母亲在后边推。今天这个装满了土的架子车真正归我了,我弯着腰身,双手架起了车辕,拽绳搭在右肩膀上,迈起沉重的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我拉过巷道,村人们有人说:“这谁谁家的孩子都会拉架子车了”,赞扬中含着讽刺,我才不管他呢,过去我一直在父母的大树下乘凉,今天我要做回男子汉。就这样来来去去,反反复复,我一天拉六七车,一连拉一个星期,家门前堆成一个小山包。父亲的脸上并没有露出笑容,这只是一个开头,只是晚上睡觉时候,他会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摸着我那被绳子勒的通红的肩膀,悄悄流下两滴泪水……
父亲要我把土堆成正方体梯形状,中间挖个池子,两边垒高垄畔,父亲让我借来杵子,杵头是用圆圆的青石做成,在配上木质的手把,这是过去农村盖房离不开原始工具。我用杵子在池子里杵结实,挑起水桶去涝池担了十几担水,灌在水池里,父亲说现在可以休息两天了,两天以后就可以打胡基了。
两天后的一个清晨,父亲坐在架子车上被母亲推到门前,母亲为我借来了一块平整的大青石,一个打胡基用的木模,这些东西都很熟悉,以前村子里大伯大叔打胡基,我总喜欢站在身边默默的看,总觉得他们很潇洒。现在真正轮到自己了,心有点怦怦直跳,这真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办法的事情。
父亲开始教我了,在青石上摆正胡基模子,放好隔板,用绳索小棍子锁紧两边,扣上边椁,在下面撒一层草灰。这时候红土不干也不粘正适合,用铁锨把土质拍均匀细末,在木模里铲满土,用双脚轻轻踩实在。先在中间轻轻杵子点下,然后用劲稍大些四面方向各杵两下,最后用力在中间各杵一下,双脚将四角踩实,踢掉后边边椁……父亲就是这样一步步教我,让我一步步来。第一次我失败了,取胡基时候摔在地上,第二次在放置的时候又摔在地上,父亲没有说什么,让我继续重来。终于我的胡基艺术品成功了,一个个长方体的胡基本摆在屋檐下,胡基摆放要有角度,要错开,要环环相扣,胡基咋风中才不会倒塌。更要留足空隙,这样阳光就容易透进来,晒干后会结实耐用,两天以后,父亲不再唠叨了,因为我已经熟能生巧了,我学会了一项生存技能,特别是村民过来总是赞叹我胡基打的好,心里像吃了奶糖一样美滋滋的。
一个月后门前土堆消失了,代替而来的是屋檐下几行整齐的胡基。父亲真的快不行了,而我却不以为然,我总以为父亲能伴随我永远。父亲忽然坐不起来了,双腿肌肉全部萎缩,皮肤没有一点血色了,能清晰看到是全身凸显的骨骼,我好害怕。那一天父亲躺在土炕上用孱弱的声音,吩咐母亲叫来姑姑姑父他们,要在生命最后时刻,看着给我家盖一座柴房。
柴房盖好了,用的是我的胡基。父亲却睁着眼睛离开了,离开之前他教会了我一件本事打胡基,我知道父亲心愿,他是希望他走后,我能够生存,能够挑起这个家庭的重担。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情绪了,天塌陷下来了,鼻尖阵阵酸痛,接着眼泪涌泉一样滴落在炕沿上,再多眼泪也留不住父亲前行的脚步……
只短短过了几年,土坯房就消失了,砖块、水泥各种建筑建筑材料蜂涌而至。我家土坯房也拆除了,代替而来的是新的瓷砖院墙的房子。我没有想到第一次打胡基竟然成为人生的唯一,但它沉淀在我的内心,无时无刻不让我对父亲无限牵挂和思念。多少次,在梦境里我看到父亲在教我打胡基,醒来之后却一切皆空,愿我父亲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