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公交车停下来等红灯的时候，他摇摇晃晃，颤巍巍走到司机身边，伸手摊开一张纸，说什么我没听到，只听司机师傅对他说：我的车不到那里，你要去的这个地名我也不知道……我猜想到他是在问路。他的外地口音很重，吐字也不清楚，又问了什么，司机师傅仍然回答不知道你写的这个地方，我的车不到，要么下站您下车问别人吧！车子开动，不再理会他。
　　 他依旧小心翼翼扶着椅背和扶手回到座位上，左顾右盼，浑浊的眼眸里是茫然和无助，嘴巴不停地小声叽咕着什么。隔一小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大声说话，我判断他是在问身边的人，可是谁也没有理会他的求助，有人只是用眼睛看看他，并不接他的话。年轻人已然低头看着手机……
　　 我远远地看他，心生怜惜忧虑，也因人们的冷漠而痛心叹息。
　　 我看向他，大约有六七十岁了吧！大高个子，背微驼，灰白的头发应该很长时间没有理了，白衬衫也有几道污渍，黑色长裤上有斑驳的灰浆，脚边大大的两个编织袋，鼓鼓囊囊，几乎占满过道，上下车的人们很费劲地跨行。
　　 我想帮他，又怕自己帮不了，我也是路痴。迟疑了一下还是冲他大声说话了：您要到哪里去？我看看纸条上写的。我站起来，隔着两排座椅伸手去接他手里的纸条，“上房店。昌村。”我完全没听说过这地名。司机师傅不知道，估计大家也可能不会知道吧，我有点失望。但是还抱着希望，想从其他人那里得到回答，就大声问道，上房店谁知道是哪里呀？
　　 坐我身边的女人翻着大眼睛白我一眼，“上房店啊，就是吕村。”扭过头去再不言语了。我很高兴，虽然看不惯她这不屑厌恶的表情，还是挺感激的，讨好地对她笑了笑说了谢谢。我想了想这车是经过吕村的，他纸条上写的“昌村”肯定是吕村，写字的人定是粗心了，或者是不会写字。我把纸条递给老人告诉他，您到“吕村”下车，一定记住啊，上房店就是吕村。
　　
　　 二
　　 挤上公交车，乘务员不停喊话：458快车一站西道口，中间不停，听好了上……
　　 我在走道里站不稳，把装着虎皮兰花苗的方便带放在车前的行李架上，在稍后面站住扶稳椅背。一位老太太慢腾腾上车来，乘务员喊话，哪位师傅请给老人让个座？！身边一位大姐马上起身让老人坐下，老人刚坐下又说我要下车的，这是哪儿呀？我好像就是下一站就到了……乘务员大姐说这里没站，高速上不能停车，我喊了好几遍的，快车走高速，您不听好就上车，到下站再下去吧！
　　 公交行在高速上，老太太又站起来慌慌张张说，这是哪里呀，我没来过，我不知道这是哪里？一站这么长啊？刚才让座的大姐说，您可别站起来啊，好好坐着，别摔倒您！乘务员也赶忙说，到站再去对面往回坐就行了。
　　 我觉得老太太有可能不太清醒，西道口下车往回返，她肯定不好找到车站，要是再坐错了咋办，耽误晚了，天黑后会更着急的。我就问她：您要回去的地方是哪一站？她说我不知道，我糊涂了呀，我晕呀……乘务员说您不知道在哪站下车那我也没法告诉您了，转脸向一边不再搭理了。我一下子就心软了，怕老人真回不了家，想要问清楚了好帮忙。
　　 您不要急，好好想一下家在哪里，我好告诉您怎么回去。或者有没有家里人电话，我给打电话让他们告诉您在哪里下车。她说我儿子在美国，家里就我和老头子，没其他人，老头子也不知道我去哪里了……我在部队院里，附近有商场。乘务员和我说应该是七里庄吧，那附近是部队。我知道在杜家坎下车比较好，因为正对着马路对面就是458站牌，她可以过马路去对面坐回去。我就对她说，您踏踏实实坐着，到站了我叫您下车，然后往回坐车就行……
　　 晚高峰有点小堵，老人还是很不安，不停絮叨：老头八十多了，我七十七了，老了，犯糊涂了，这么远呀！刚才让座的大姐也说，您不急，好好坐着，到了这位妹子会叫您下车的，可别摔了！我决定到站了下车送她过马路去对面等车，送她上车并交待给乘务员，让他（她）到七里庄的时候叫老太太下车，唯独这样才觉得更稳妥一些。
　　 拉着老太太的手横过马路，她紧紧抓住我的手，那样用力，那样急切，我的很心痛，眼眶里蓄着泪。我一直都是很僵硬很死板的人，除了最最亲近的人，从不曾牵过别人的手，也不曾被别的手握过，今天这样握着陌生老人的手，原来她是那样的需要安全和抚慰，紧握的手传达着她的慌乱、无助、希望和感激，等车的时候她还是很紧张，不停张望，每过一辆公交车都会问，这辆车是到七里庄吗？我是坐这车吗？我安慰她说，您别急，等一下还坐458回去，这车不到。六七分钟后把老太太送上车，和乘务员打好招呼，老太太坐在座位上才松开我的手。
　　 我返回马路对面等下一趟车回家，才发现把包师傅送我的虎皮兰忘在刚才的车上了。
　　
　　 三
　　 老太太在向车门处挪动她的行李车，里面装的应该是去早市刚买的蔬菜，鲜嫩的香芹和青红线椒露在红色帆布袋外面。虽然离车门很近，公交车尽管在匀速行驶，但对于老人，还是非常吃力的。
　　 一位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就站在车门附近，不知道他是否也要下车。我看着那男子，深信他一定会伸手把老人的行李车拿到门口的。他离得那么近，就那样睁眼看着老人艰难地挪行李，却丝毫没有动一下。老人终于把行李车挪到靠近车门处，她扶住柱子喘息，稍后，又开始更费力地下台阶。我一直看着那男子，多么希望这时候他说“让我来”，一伸手轻轻松松就把行李车帮老人提溜到车门口，到站了车门一开，他就能把行李送下车去。可是这个过程他始终未动一动，就那样睁眼看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
　　 公交车到站，车门打开的那一刻，我依然在期待那男子说“让我来”，并很绅士地送老人下车，我的潜意识里一直都觉得他会伸手帮忙。但是，他就是没行动。我知道以他壮年的身体，把老人的菜拿下车去轻而易举。这时候，紧跟后面下车的瘦弱女子低头帮了老人一把，她们非常笨拙吃力，但最终还是安全下了车。
　　 我在后排的座位上轻蔑看他，鄙视这位枉有大个头的男人。一个大男人在身边老人需要帮助的时候袖手旁观，无论他是什么身份，有怎样的才华，我都瞧不起他。
　　 公交继续行驶，梅市口南上来两位大妈，她们在问司机师傅怎么倒车去大兴黄村。师傅一时答不上来具体要换乘那一辆公交车，说可以到七里庄下车坐地铁去，坐地铁方便。没有空位，走道里也站满人。司机师傅大声让刚上车的人往后走，请让开前门，后门下车。我给大妈让座，她俩客气半天互相谦让，其中一位胖胖的大妈满面笑容和我说谢谢，才肯坐下，那位抓着座椅靠背站着的大妈问我在哪一站能倒车去黄村，我还真不知道呀。旁边站着的一位身形单薄的男孩马上说，您别急，我上网查一下告诉您。
　　 他在认真地搜索，筛选，最后告诉她们，不要去七里庄，地铁还要换乘，怕您们也不会换车。不如在大井下车，不用走动，直接就换乘973路最方便。大妈非常高兴，是呀，是呀，我们都不敢坐地铁，不会认方向，还是坐公交好。真谢谢你呀，好小伙子！
　　 这个明媚的早上，我看见两个不同的男人，他们各自演绎了不同的人性。男人的魅力不在他的外表是否高大英俊，美好的心灵才会让他自带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