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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柳岸•往事】相亲记(散文)


作者:一杯白水 童生,730.4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647发表时间:2019-01-04 11:32:57


   我生于1948年,即新中国诞生的头一年。但是,我出生的那块热土,在我出生的半年前,就已经是共产党的天下了。那时候,我父亲正当着农会干部,在老百姓的心目中,是一言九鼎遮天蔽日的人物。我的降生,立刻引来了诸多趋炎附势的人前来示好。甚至在我刚刚满月的时候,就有人要与我家定娃娃亲。我母亲高兴地说:看来我儿子的媳妇是不用愁了。
   光阴荏苒,一晃我长成了大小伙子了。1964年我初中毕业后回乡参加了农社劳动,到广阔天地里炼红心来了。这时候,我的父亲却从当年的革命干部变成了阶级敌人,戴上了四类分子的帽子,接受着人民群众的监督改造。我进了农社,自然就成了“必须彻底脱胎换骨,同反动老子划清界限”的四类子弟,无论是政治地位还是劳动待遇,都比人家低一等。一种沉重的压抑感从走进社会的第一天起,就永远不散地笼罩在了我的心头。
   我入社的时候,就赶上四清运动了,随之而来的文化大革命又进行了整整十年。这十年的政治风暴彻底搞臭了我们全家,使我们全家人无论是谁无论走到哪里都抬不起头来。而这十年,我从十九岁长到了二十九岁。这正是一个人的最为美好的时段,而我这最为美好的年华却是在挨批陪斗,担惊受怕,受尽歧视与屈辱的环境中度过来的。在这种形势下,乡邻们看见你都唯恐躲闪不及,谁还能给你提亲保媒?谁家的姑娘能嫁给你?
   生产队时代是集体劳动,男男女女,也有电影场景的那种浪漫,但是我却从未掺和其中。多年的政治高压使我在人前丢尽了面子,尤其在女人面前,我自然而然地就产生了一种猥琐卑鄙的心理。我特别愿意在独自的环境中干活,不愿凑人多的热闹,为此我曾在又脏又臭谁也不愿去的大粪场里干了十一年。那里绝对没有大姑娘小女人,在长达二十年的生产队岁月里,我没同任何异性产生过朦胧。
   我的婚事成了父母最大的心病。好姑娘,好人家的姑娘,这个档次的不敢奢求了,就退而求其次。按我父亲的想法,就是“身体有残疾的,心理有缺陷的,行为有过失的,家庭条件差的,总之,是女的,肯嫁给我们家的,就行”。父亲还在他们四类分子的队伍中进行了大量的求婚,认为同是一个类型家庭的,或许能成。可是,同等出身的姑娘也不愁嫁,人家也不愿意从尿窝挪进屎窝里去。父亲的心没少操,钱没少搭,力没少费,最终结果,我还是光棍一个。
   更为严重的是,我后面还有五个弟弟,与我挨肩,每差两岁。我的婚姻大事没有解决,弟弟们就得在后面排着。
  
   二
   当然,父亲的努力也不是一点成效都没有。这么多年来,儿子的媳妇虽然没有着落,媒人却招来不少。来了媒人就得招待,事情有影没影有成没成自当别论。别看运动高潮时乡邻们对面相逢唯恐躲闪不及,但是过了高潮期,就有某些人显示自己顶天立地不怕沾包了。况且,党的政策也没规定四类家属甚至四类本人不能求婚。这大红媒如果是铁杆贫下中农,又不图仕途进步的,真就谁也奈何不了人家,阶级立场阶级觉悟之类的帽子也扣不到人家头上。如果是同类的四类分子,为这事凑在了一张饭桌上,也不能硬说你阴谋翻天立马就抓起来枪毙或者批斗。
   父亲托媒也从不偷偷摸摸地,总是在人堆里公开地高腔大嗓:
   “喂!×××哇,你给我那小子保个媒呗?”父亲完全不懂策略。
   被托的人的回答大多数是:“没有相当的呀!”或是:“等遇上相当的,我一定给想着。”
   做如上回答的人我认为都得算实在人,至少他不想糊弄你。
   如果不是如上回答,而是说:巧啦,我有一个啥啥关系,他家有一个姑娘,在哪哪屯子住,等哪天有空了我给你问问。妥!那就有了节目了。父亲立刻就得搭话追问,唯恐飞掉了。不待收工,就四下借钱。借钱好买酒啊!收工后把人家请到家里,恭敬到炕头上,就像对待一位活祖宗。并且吵吵大嚷地许诺:不让人家白跑腿,给人家拨工分。事情未见一分呢,已经是满城风雨了。
   我父亲虽然自诩在世面上混了一辈子,“啥样的人都见过”,其实他的酒桌学问太差了。他不会做主人,这是肯定的;也不会做客人,这是大概的。──因为我从没随他赴过谁的宴会,所以用了“大概”一词。客人来访,不管是你邀请来的,还是他主动登门拜访的,必然都有一个目的,这就像写文章都有个主题一样。你除了让客人吃好喝好以外,还必须围绕主题把事办好。我父亲虽然也会写点小文章,却全然不知饭桌上的这些学问。只要酒一落肚,便嗓门大开,有口无心,旁若无人地滔滔不绝起来。有时离题万里,有时又切题太近。既不注意听者受众的兴趣,也不管是生人熟人,只要自己痛快就行。
   酒宴过后,就是令人讨厌的催促。催促了若干次,苦等了多少天,终于有结果了:
   “我给问了,人家姑娘不同意呀!”
   这可倒省事,一句话就结束了一场滑稽剧。天知道,他真给你保媒了吗?他说的姑娘,在地球上是否真的存在?我这样说也许屈枉了好人,但是不一定都被屈枉。
   我曾多次劝告父亲,以后别再四处搭茬了,咱家现在的条件不具备,况且托人办事首先就得了解这个人的品行和办事能力。父亲给我的回复是发脾气,摔酒瓶子,骂我:你在前边挡着道,你不想娶媳妇了,也不想让你的兄弟们娶媳妇吗?
  
   三
   1975年,我已经二十八岁了。这一年是文化大革命结束的前一年,中央由邓小平主政,大搞各个方面的整顿,运动气氛明显减弱。斗争会少了,老四类们就有闲心了。一天傍晚,父亲在公社出义务工“下班”回来,领来一个老头子。进屋落座后,父亲对我说:“这是你花大爷,来见见你。”不用细说,大媒人又上门了。
   当时家庭条件不好,没啥好招待的。母亲蒸了一碗鸡蛋,再加上点家常菜,两人就对饮起来。
   很快我就知道了花大爷的基本情况。他戴着地主分子的帽子,以父亲的观点,是属于“有俩土鳖钱,满脑袋高粱花子”的那类人。他家住在花子街(你听听住的这地方!),是根深蒂固的坐地户。有三个儿子,均已成家独立,大儿子与我同岁,人家的孩子都七岁了。现在家中只有老两口子,生活条件肯定比我家强多了。
   我观察着这位花大爷,觉得他肯定是个世故高手。人家不抢话,不插话,更不岔话,任凭我父亲尽情发挥。需要说话的时候,条斯慢理,滴水不漏。我父亲的话直白浅露,而人家却是深沉含蓄。酒喝的不比父亲少一滴,说话却一点也不走板儿。一顿饭没吃完,我已经听明白了:原来是我父亲听说花大爷掌握着一个“招婿指标”,是他的连襟。我父亲儿子多,只要给媳妇,都舍出去也不会犹豫。就把花大爷硬拉来了。
   父亲留花大爷在我家住了一夜,让我第二天就跟花大爷去姑娘家见面。酒足饭饱,花大爷躺在里屋很快就睡着了,鼾声匀细,睡的很香。同样是酒足饭饱,父亲在外屋却是几乎一夜没睡,他心里装不了事,与母亲反复研究着行程安排。没有像样的衣服,既不能现做,也不好借别人的。母亲把我天天穿的一件家做的白布衫洗了,连夜铺到炕上烙干,把缺的扣子钉齐,开线的袖窝缝上。父亲说大老远的,不能空着两手去,得拿点东西。琢磨了半夜,命我起早去老李家买十斤李子带上。
   我们队有两家养李子树,并且都姓李。我分别看了两家的李子,基本一样。一家要四角钱一斤,另一家要三角钱一斤。我买了三角钱一斤的。
   买到家一汇报,挨了一顿斥骂,说三角钱一斤的一定成色差。逼我立即再去买十斤四角钱一斤的。买来的退不了,又重买一份,两份李子相当于我半个月的劳动报酬。我拎着两份李子让父亲比较辨认,父亲连看都不看一眼。
   本来我都不想再搭拢父亲联系来的这类事了,但是这次是往外推我,我不好赖着不走;况且,弟弟们也确实需要我给倒地方。就像鲁迅小说《祝福》里的祥林嫂嫁给贺老六一样,真有点身不由己的感觉。花大爷的连襟在榆树台镇南郊,离我家二十里。这年我家已经有一辆自行车了,我推着车子,把李子绑在货架上,与花大爷一同步行。去时我带不了人,但是回来时我可以骑。在路上,花大爷旁敲侧击明询暗探对我进行了全面考察之后对我说:“你爹为你的事挺着急的,一再跟我说。我连襟那头也让我若是遇上相当的给费费心。其实我不愿意管这闲事。”随后,话题就自然而巧妙地转到介绍他连襟的情况上来。
   他的连襟是贫下中农,还当过几年生产队长。现在五十多岁,非常能干,没有负担,姑娘是唯一的独生女。条件自不必说。花大爷不断地夸奖他的连襟如何精明,他的小姨子性格如何温顺。明显听得出,这老头不是“不愿意管这闲事”,恰恰相反,他大概觉得这回遇上“相当”的了,很希望这件事能够成功。我心里也很高兴,暗想:这回可遇上办正事的人了,比以前的那些媒人强多了。
   谈着谈着,我忽然问:条件这么好的家庭,肯招进一个四类的子弟吗?
   花大爷“哦”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说:“姑娘有点残疾,不过不影响生活。”
   到了那家,刚一进院,花大爷就高声喊道:“来客人啦!”
   就像在专门恭候一样,应声就从屋里走出来一位中年妇女。花大爷就像主人一样吩咐道:“天快晌午了,做点饭吧。”
   那位妇女马上就进屋去了,而花大爷却没有马上让我跟着进屋。他领着我先观赏院子。
   三间正屋,是当时比较上流的那种土草房。中间开门,两边的玻璃窗户同样完整明亮,而且西屋窗边还露着半掩的窗帘,证明东西屋都可以住人。那时有很多家境较差的人家,同样是三间房,只能在一头住人(习惯上住东头),而另一头放杂物,这类户在外面从窗户上就能看出来。除了正房,在西侧还有两间厢房,是仓库。靠厢房的南北两侧分别是鸡舍和猪圈。一切都井井有条,规规矩矩。院子的东侧是菜地,用木栅栏围着,菜垄整整齐齐,各种菜郁郁葱葱。想想我那破败的家境,真让人羞愧上火。
   这花大爷好像有意在外面磨时间,一直等到他的连襟收工进院了,让我见过礼,我们才一同进了屋。
   伙食很丰盛,女主人还炖了一只鸡。宾主落座,花大爷问:“小梅呢?”
   小梅她妈说:“上街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花大爷说:“我给小梅领来个对象,得让小梅看看啊?”
   小梅她妈说:“我看这小伙挺好的,我们没意见。”
   花大爷说:“也得让小伙见见小梅呀!”
   小梅她爸指着墙上的相框说:“那有照片。”
   小梅她妈急忙把相框摘下来递给我。一张小学毕业的集体合影,三十多人挤在一张四寸大的方框里,每个人的脑袋就像个苞米粒似的。她妈指着左下角第一个说:“这个就是。”我扫了一眼,根本看不清楚。即使清楚,也等于雾里看花。
   我极不情愿地入了席,草草地吃了一碗饭,就撂筷了。直到他们的酒宴结束,也没见那个叫小梅的姑娘回来。我就对花大爷说:“我该回走了。”
   花大爷急忙把我送到门外,说:“你看这家庭咋样?”
   我说:“家庭挺好,我家比不上。”
   花大爷问:“那方面都没有意见了。你也同意了?”
   我说:“我连个人都没看见,您叫我怎么同意?”
   花大爷说:“你这孩子,你还信不过你花大爷?”
   我笑了笑,说:“不是信不着,而是回去后没法向老人汇报。”
   花大爷说:“一定要见人吗?那你等一下,我和他们约定一下啥时候再来。”
   一会,花大爷出来说:“你屋来。”
   进了屋,小梅她妈对我说:“小梅这孩子,上街回来也没吱声,就进了西屋,我也不知道哇!”又冲着西屋喊:“小梅,你过来。”
   叫小梅的姑娘从西屋过来了,真是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一见之下,真叫我长长了眼睛。这人不足一米五十的个头,而且前鸡胸后罗锅,弯蜷着两条腿,纯粹的小儿麻痹症患者。她大概也觉得不自然,在屋里打了个转,一声没吱,就又回西屋了。
   我骤然涌出了一种被欺骗被羞辱的感觉,冷冷地对花大爷说:“这回我该回走了。”
   花大爷送我出来,还不知趣地说:“你回去再和你爹合计合计。”
   我眼睛直直地盯着花大爷那张脸。昨天我在那张脸上看到的稳重与实在已经被狡诈与奸猾所取代。心里恨恨地想:你为什么在我家里的时候甚至在半路上不跟我开诚布公地实话实说?如果实说了我也许会同意呢,残疾人也是人嘛!况且,多少个比我强的子弟都娶了残疾人,谁让咱的身份卑贱啦!可这算怎么回事?你这不是编好了套子耍人吗?
   想到此,我硬邦邦地回答:“不用,我的事情我做主。您老的好意我谢了。”
   这是我父亲四处碰壁十余年,“划拉”来的唯一的一个让我见到了“真人”的媒人。
   回到家,把情况向我的老子汇报了一遍,我父亲还咂嘴惋惜,不忍就此拉倒。我的肚皮都快爆炸了,既生老花头的气,更生父亲的气。说:“看你这些年都交了些啥人?还总说别人满脑袋高粱花子呢!据我看,这出戏他们不知演了多少场了。就凭人家那心计,咱别说继承家产了,把套股拉断了,最后还得被人家杀肉吃!往后,你愿意张罗就给我那几个兄弟张罗吧,我的事不用你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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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散文用细腻的笔墨,讲述了“我”的难忘的相亲经历。“我”由于父亲的原因,在那个年代在人前抬不起头来,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直搞不上对象,因为我是五个兄弟中最大的,我的婚事成了父母最大的心病。父亲把搞对象的标准一再降低,父亲为我的婚事操碎了心,到处求人说媒,请媒人吃饭喝酒,最终我还是光棍一个。脾气暴躁的父亲生气了就在我的面前摔酒瓶,骂我。后来,家里的情况在好转,有位花大爷为我说媒,我跟着他到了他家乡,和女的见了面,才知道女的原来是个小儿麻痹症患者,我有一种被欺骗被羞辱的感觉,愤然走出了他的家。我直到三十六岁,随着家境的好转,才找到自己的心上人,虽然她是个寡妇,但我们在一起生活的很幸福,还有了自己的儿子,父亲也可以九泉之下放心了。散文通过我的人生情感经历,叙述出一个普通人在过去的年代因为社会环境造成的人生不幸和人生的酸甜苦辣,描述出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散文语言真挚,感怀岁月,记录人生,抒发情愫,贴近生活,引人共鸣!欣赏,问候作者!【编辑:刘柳琴】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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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刘柳琴        2019-01-04 11:34:24
  欣赏佳作,为佳作点赞!恭祝创作丰收,期待更多佳作点缀柳岸,展示您的风采!
敬请加入柳岸花明文友交流群QQ: 858852421
回复1 楼        文友:一杯白水        2019-01-05 21:40:24
  谢谢!谢谢!
2 楼        文友:金戈铁骑        2019-01-04 15:51:33
  一段回忆,看到了父亲对儿子婚姻大事的劳心费神的努力,可怜天下母亲心。却不知缘份这东西不是强求来的。赏读佳作,感谢分享!
回复2 楼        文友:一杯白水        2019-01-05 21:38:31
  谢谢老师点评
3 楼        文友:安平静好君        2019-01-04 17:55:18
  朴实真挚的写作手法,细腻的感情表达,拜读相亲佳作,缘分是注定的。点赞!祝福新年快乐!
4 楼        文友:怀才抱器        2019-01-07 15:55:10
  感怀岁月,多少遗憾,也幸遇今日的时代,我们把过去放在笔下,感恩时代,过人生一段最有韵味的日子吧。请你联系怀才抱器。
怀才抱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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