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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菊韵】 憨 哥(散文)


作者:谢川 举人,5986.11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8820发表时间:2019-01-07 20:02:57

 认识强生是在我很小的时候。那年暑假,妈妈带着我和妹妹,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从衡阳来到闽北邵武的姨妈家。姨妈与姨父结婚好几年了还没生孩子,她一次又一次地写信给我妈妈,要我和妹妹到她家里去玩。车到邵武正是傍晚时分,我们随着一大群刚下车的旅客走出车站,天已经渐渐暗了下来。
    因为是第一次到姨妈家,不熟悉路,姨妈在信中说好要我们乘坐由广州开往福州的那趟普客列车,到站后在车站门口等着,到时候姨父来接我们。夕阳慢慢地沉落到山背面去了,姨父还没有来,我们有些着急了,正在这时候,我们听见有人在叫妈妈的名字。循着声音望去,只见姨妈领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那小伙子看上去矮墩墩的,身体却很强壮,他推着一辆人力三轮车,一副憨头憨脑的样子。还没等车停稳,姨妈就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她拉着妈妈的手,笑着说,你姐夫临时加班,来不成了,我就叫了邻居家的强生来接你们,走吧,还有很远的路呢。说着她就动手将我们的行李提到三轮车上,又叫我和小妹坐在上面。强生一直默默地看着我们,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哂笑着。等我们坐好,他就推着车往前走,天气太闷热,强生的背脊上爬着一条条小溪似的汗水,他那件白色的背心已经被汗水湿透了。而我和妹妹坐在车上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火车上的见闻,一边还不停地晃动着身子,一点也不知道这样会让强生拉车更吃力。妈妈要我们下来走路,强生回过头来笑了笑,说不要紧,不要紧。于是我们依然心安理得地坐在车子上。
   天完全黑了下来,不一会儿刮起了大风,一场暴风雨突然而至,筷子粗细的雨点噼噼啪啪地砸到地上和路人的身上。我们躲避不及,慌忙用手遮着头顶。这时,强生像变戏法一样地从三轮车的座垫底下拿出一块很大的塑料布,抖开来遮在我和妹妹的头上。姨妈惊喜地说你怎么带了雨披?强生只是笑着,过了一会才说我估计会下雨。他急切地叫我妈和姨妈也坐到车上来。她们开始执意不肯坐,说这么多人坐在上面太重了,你推不动,也很危险。强生却一个劲地说,我推得动,我推得动。姨妈她们熬不过他,只好顺从地坐到车上来,大家各用一只手扯着塑料布的四角,形成一个小小的避雨空间,雨点打在上面,凹陷下去的地方很快积了一凼雨水,妹妹用手拍着雨披咯咯地笑着。
   我有些好奇地望着雨水中的强生,他正骑在三轮车上,吃力地踩动脚踏板,顶着暴雨往前走,他整个的身子都被雨水包围了,淹没了,看上去朦朦胧胧的。到姨家的时候已经是很晚了,这时的强生真地就像只落水鸡,他浑身往下淌着雨水,水淋淋的头发贴在额头上,也一个劲地往下掉着水滴。妈妈见他这个样子,实在过意不去,就从我们带给姨妈的礼物中拿出一包湘莲,叫姨妈送给他家。强生说什么也不肯收下,他将莲子往姨家的桌子上一放,转身就消失在黑夜的雨幕中,姨妈追到门口喊强生强生,他头也不回地跑回家去了。从此,强生冒雨蹬车的情景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后来听姨妈说,强生七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父亲。他母亲一个人带着他们一男四女五个孩子,靠给人家洗衣辛苦度日。因为家中就强生一个男丁,他读到四年级就辍学回家,帮助母亲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他打猪草、拾煤渣、捡破烂、拉板车,只要能做的活他都去干。那时这条巷子口上有一个铁匠铺,强生的母亲想让他学点手艺,就找到铁匠师傅求情,将强生托付给他当陡弟。母亲带着强生来到铁匠铺,未等母亲开口,强生就蹲在炉子前帮老铁匠拉起了风箱。老师傅见强生长得结实,样子粗糙但心眼还挺细的,就收他做了陡弟,那年强生十四岁。
   再见到强生,是在一九九O年秋天。姨妈家搬新房子,打电话给我妈妈,要她带上我们全家人到邵武去看看。那时妈妈正忙着参加市里的秧歌舞班学跳秧歌,父亲整天沉迷着他的股票,天天守在证券交易所的交易大厅里,而妹妹也忙着报考雅思,只有我这个报社记者代表全家前往。
   提速之后的火车坐起来比过去舒服多了,只一天时间就到了姨妈居住的城市。下了车我就按照姨妈说的地址“打的”过去。姨妈的新家是在靠近山边一个花园住宅区内一栋商品房的八楼,我下了“的士”就径直往楼上走。还没上得几步楼梯,只见前面有一个工人背着沉重的水泥板一步一颤地往楼上走。他大概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担心挡住了别人的路,就吃力地往楼梯的一边靠,见我并没有超过他的意思,他就侧身挨着墙壁,从水泥板下面微微偏过布满汗水和灰土的头来,对我做出一个歉意的笑脸,并向上扬了扬下巴,意思是叫我走先。见他执意给我让路,我也就毫不客气地侧身走了过去。
   姨妈的新居有一百多平米,此刻正在装修,厨房和客厅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水泥板和其他建筑材料,几个工人正在厨房里忙碌着。姨妈见了我自然是一阵高兴,她拉着我穿过已经装修好的卧室,推开硕大的玻璃推门来到向外凸出的半圆形露台上,像领导了解下属的工作似地问这问那,我一一如实地向她“汇报”,末了我说,姨妈你就别担心我爸妈他们了,他们可真会生活呢。倒是您自己和姨父要好好保重才是,我看您的身体比过去差多了。姨妈叹了一口气说,是呵是呵,我这身体就是不争气!说着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我忽然想起第一次来姨妈家时见过的那个叫强生的人,便漫不经心地问姨妈,当年那个去火车站接我们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姨妈忽然扭过头去望望房内,惊讶地说,呃,你刚才没有看到他?他也在给我帮忙装修房子呀!接着她像夸奖自己的孩子一样地说,强生可真是个忠厚老实的人,我搬房子全是他在帮忙,连一口水都不肯喝!我问姨妈,强生现在过得怎么样?姨妈又看了看屋里,轻声告诉我,文革的时候强生也下放到乡下去了,他是长子,又在铁匠铺帮工,本来可以不去,为了让大妹子留城,他还是主动要求下放。他在乡下一呆就是十年,后来知青开始返城,他们家没有什么门路,招工的机会总轮不到他,直到最后才回到城里。上来后街道没有什么工作安排给他做,他就一直在家待业。他母亲在小巷口子上开了一个小卖部,强生就在小店里给母亲帮忙,后来他在小店旁边搭了个棚子,干起了打铁的营生。唉,强生人倒是挺好的,老实忠厚,从不多别人的事,谁叫他帮忙他总是乐呵呵地答应。他外表看起来很憨愚的样子,心里面却蛮细致呢,那年别人给他的大妹子介绍对象,妹子不怎么乐意,嫌对方个子太矮了。强生也不相信媒人的话,非要自己亲自跑到男方的单位和街道去,向那个男人的同事和邻居了解情况,问清楚了人家是一个科研所的研究员,这才做妹妹的工作,劝她嫁过去。这不,他妹妹一家现在都到美国定居去了,熟人都说强生好眼力。
   姨妈越说越来劲,她又告诉我,强生怎么吃得苦,怎么聪明灵活、手艺好,他的铁匠铺越开越红火。一九八七年春天,好心的街坊给强生介绍了一个农村姑娘,两人一见面就定下来了,那个女的也是个贫苦人家出身,手脚麻利,做事能干,心眼也善。嫁过来后,夫妻俩齐心协力经营着小店的生意,前年生了一个胖小子,去年又生了一个女娃娃,日子过得有声有色的。这回我们搬新房,我和你姨夫身体不好,一应大小事情都是强生给帮忙操持着,真是太难为他了。
   我听着姨妈的介绍,不知不觉间对强生产生了深深的好感和敬意。为了感谢他对我姨妈一家的关照,我决定在酒店置一席酒菜,请他们全家人来聚一聚。可是到了傍晚的时候我去找强生,他们已经收工走了,我问姨妈强生家的电话,姨妈说算了吧,他脾气倔,不会去的。我看着姨妈新居装修的精致的墙壁、地板、门窗、天花板以及那些灯具、家私等等,真的想不到它们竟出自强生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人之手。
   我本想与强生聊聊,但是第二天一早,报社领导打我的手机,要我抽空到福州去采访一位文艺界名人,于是我匆匆跟姨父姨妈告别,乘车去了福州。
   一晃十四年过去了,这么些年,因为忙于生计和事业,我很少去福建看望姨妈,每逢年节的时候给姨妈打个电话问候一下,有时也在电话中问一问强生的情况,我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会对强生这么关注。偶尔听姨妈说,强生的母亲患心脏病死了,他的几个妹妹都相继离婚又跟着外国人走了。他的大妹子几次催哥哥放弃这边的小店,到美国去,可他就是没答应,一心一意地经营着他的小店,还抽空搞起了金属雕刻。周围的人都说他是个大傻瓜,放着这么好的发财机会不去。可强生自有他的想法,自己既没有学历没有文化,又不会说外国话识豆芽字,年纪也老大不轻了,到了外国还不是一个飘洋过海的乞丐。与其到外国去丢人现眼,倒不如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家,远走不如近爬嘛。再说,他看准了金属雕刻制品有着广阔的前景,所以不论别人怎么说外国多么好多么发达,他都没有动心。姨妈有时也表现出对强生的某种遗憾。从姨妈的话语中,我似乎听出早年姨父有意收强生做干儿子,也许是碍于邻里间的面子,他们一直没有正式提起这事。大概是他们之间没有缘份罢,我想。
   昨天,报社老总交给我一项采访任务,地点正好是姨妈生活的城市邵武,根据上海吉尼斯世界纪录登记委员会披露,中国邵武有一个普通铁匠创造了一项金属微雕的世界纪录,报社要我前去进行专访。接到任务后我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个预感,这个创造奇迹的人莫不就是强生吧!因为他身上所蕴藏的那种执著和灵性,正是创造奇迹所必不可少的要素!
   我简单准备了一下,连夜登上了采访的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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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许多年以前是记忆始终如旧,那个憨厚善良朴实的强生依旧让作者牵挂。生活的艰苦没有压倒他,他默默无闻的生活在最底层,但是却用他那份淳朴厚道帮助身边的每一个人。以自己微薄的力量感动着每一个旁观者。强生是个平凡人,却又用自己的行动诠释着善良的本意。推荐欣赏【编辑:枫魂帝星】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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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雨        2019-01-07 20:38:22
  人憨心善,真的应了这句话,这样的多多益善,很好的文,学习了!
文学陶冶情操,文字净化灵魂。
回复1 楼        文友:谢川        2019-01-07 21:47:13
  感谢叶雨老师欣赏点评!拙作瑕疵太多,感谢编辑的更正!
2 楼        文友:枫魂帝星        2019-01-07 20:43:15
  憨哥不憨,人善心好,小人物也有感人之处。感谢赐稿菊韵,问好冬安
拈月为诗,清静做文
回复2 楼        文友:谢川        2019-01-07 21:58:03
  感谢编辑审稿并纠错,祝冬祺!
3 楼        文友:谢川        2019-01-07 21:56:23
  在平凡的世界中,有的人虽然身处卑微,却在用平凡的行动书写着不平凡的人生。向他们致敬!
秉持纯文学信念,仗剑独行天涯。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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