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引子
　　 太平天国运动始发于1851年1月，终结于1864年8月，始发时，晚清文学家吴敏树四十七岁，终结时，他六十岁，他的晚年，与天国战争相始终。湖南又与天国有着难分难解的缘分，吴敏树对于天国战争取一种什么态度，解读吴敏树的人不得不注意这点。
　　
　　 2、天国战争原因
　　 关于中国的改朝换代，大体沿用这样的观点：统治阶级的残酷剥削和压迫，旱灾水灾使得农民活不下去了，于是人民奋起反抗。说到太平天国战争的原因，人们除开上述原因外，还添加了一个外国侵略者鸦片倾销的原因。
　　 我不这样看问题，中国的改朝换代，往往是个别人或者是个别集团想要自己做皇帝做领袖而利用一些客观因素人为发生的祸乱。这些客观因素，一是指自然因素，比如水旱灾害，农民背井离乡；一是指群氓现象，底层人民不满足自己生活现状，看到可以不劳而获而占有别人的财富，就一窝蜂跟着去造反的从众心理。
　　 洪秀全就是这样一个人，由于多次参加清朝的科举考试考不取，就酝酿造反，想自己做天王。他利用拜上帝教将广大民众召唤到自己的旗帜下，许诺说，只要参加了拜上帝教，就可以得到平等、财富和幸福。
　　 洪秀全、杨秀清、萧朝贵、冯云山、韦昌辉、石达开就是这样一个集团，他们分掌天国一切权力，封王称王。太平天国定都天京后，这个统治集团就和历史上的皇朝毫无二致，该糜烂的照样糜烂，该腐朽的照样腐朽，革命和公平只是它的一件华丽外衣。
　　 中国改朝换代战争，历史学家往往称为农民战争或者农民革命，意思是农民对皇朝的战争，农民对皇朝的革命。我也不这样看问题，比如太平天国战争，表面上看，是农民对皇朝的战争，其实就是农民对农民的杀戮，是洪杨集团手里的那群农民和湘淮军那群农民的互相杀戮，他们都是棋子，都是炮灰，都是别人利用的工具。
　　 被裹挟到里面的农民，无论是太平军士兵还是湘淮军士兵，除开群氓现象，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明确目的，那就是无偿占有别人的财富。太平军每到一地就是打土豪，勒索富户，瓜分金银；湘淮军每打一次太平军，只要取胜，一定会将缴获的金银财宝占为己有，然后运回老家建豪宅买田地。
　　 湘军攻占天京时，外间传说天京城里的金银财宝多得数不清，湘军抢光金银财宝后，一把火就把天国金碧辉煌的皇宫给烧了，清廷找他们要金子，湘军将领把手一摊回答说，天京城里一个子儿也没见着。
　　 所以，我觉得不要把中国改朝换代的事情想得那么美好，给它们穿五彩斑斓的外衣。
　　 天国战争就是洪秀全他们几个人为了自己能做最高统治者而蓄意发动起来的，这就是原因。
　　
　　 3、农民风起云涌参加天国战争
　　 1852年5月，太平军进入湖南，这时候，吴敏树还在京城赶考，消息传到京城，吴敏树惊骇不小，他在给儿子的家信中说：贼始自粤犯湖南，众不过数千，官军数万，大帅坐拥观望，不敢迎击，贼得旁逸横出。又声言无杀害平民，散乡民防堵者之心，所入州县，非力攻取之也，直经行莫之有阻耳。
　　 太平军进入湖南，人数不过几千人，这些人全是广西的农民，等到太平军出洞庭湖顺江而下时，人数达到十万之众，这些人全是湖南的农民。
　　 当时，岳阳县有个叫晏仲武的人，早就和太平军暗通款曲，他在岳阳县发动农民支援天国战争，有几千人跟着他干，他帮助太平军瓦解了吴士迈那支一千水军的抵抗武装，在岳阳城做内应拿下了岳阳城。岳阳县东境那边是湖北通城，那里后来成了太平军一个巢穴，有万数农民参加太平军。
　　 为什么这么多的农民跟着太平军造反呢？吴敏树分析说，两个原因，一是太平军宣传不杀平民，二是清朝武官贪生怕死，太平军一路北上，没一座城市是打下来的，都是清朝官员望风而逃丢弃的。
　　 太平军最鼎盛时期，人数达到百万之众，这虽然有点夸大，但是五六十万是有的，广西老兵只有几千人，不到百分之一，其余兵员全是长江中下游的农民。
　　 群氓现象实在是可怕！
　　 当然，除了群氓现象，还一个原因就是太平军的胁迫，有人考证，太平军每攻下一地，青壮年就必须从军，否则一律处死。
　　 太平军攻占金陵城后，凡满清官员、百姓、知识分子、僧尼道士、商人，不分男女老幼统统杀头。金陵城原有五十万人口，到湘军攻占金陵城时，全城军民只有三万来人了。
　　
　　 4、清朝军队最初的抵抗
　　 太平军进入湖南时，还没有曾国藩的湘军，这时候只有清军，清军全是八旗子弟，他们打下江山二百多年后，不再是一支能战斗的军队了，已经变成了一支劣军，残民害民的军。
　　 吴敏树在信里说：所入州县，非力攻取之也，直经行莫之有阻耳。官军随贼尾追，以收复为名，而因为淫掠者，比比也。南中来者，言贼所过，官军尝后之一两日，至则其地一空。人畏官军，都不忌贼，贼以故径千里得至于此。贼之用兵可谓狡，而亦轻脱无虑甚矣。彼其计虑，间且以提兵大帅为何等人乎？
　　 从信里，我们看到这么几个事实：一、清兵没有抵抗，而是望风披靡；二、太平军北进，清军尾随其后，太平军一过，清军就宣布收复失地，向朝廷请功；三、清兵一到，就将所到之地劫掠一空。
　　 老百姓不害怕太平军，倒害怕清兵，你看，老百姓如何不跟着太平军跑？
　　 太平军围困长沙时，长沙城内有两股兵力，一股是清兵，一股是训练不久的乡勇，吴敏树在信里说：惟是官兵素骄惰怯战，所募勇军，尤难制御，少不得意，虑反为贼，城事特未可知耳。
　　 他认为，清兵素来骄惰怯战，乡勇又无纪律，弄不好就会和太平军串通一气造反。
　　 1855年，吴敏树写下《崇阳四十韵》，他说“由来募官健，驱驭失辔缰。东逃即西投，无意决战场。乡民尤散乱，宿昔迷惑肠”。军队缺少训练，到了战场不是东躲就是西藏，这样的军队如何打仗？
　　 这就是太平军与清军交战最初情况，最初，太平军势如破竹，清兵节节败退，这与太平军纪律好得人心有关，也与清兵纪律坏，兵不能战有关。
　　
　　 5、清兵军官情况
　　 一支军队能不能战，主要看将领，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一个将军若不能战，他所带领的军队无疑是没有战斗力的。
　　 太平军还没有进入湖南时，清兵将军就基本烂透了，从鸦片战争中外两军交战情况就可以看出来。
　　 1842年，吴敏树写了一首《凯旋宴》，诗曰：凯旋宴，将军平洋回，大官喜相见。肥羊千头酒万斛，征优选舞笙歌院。营卒顶戴状虎豹，杂职雅翎气雷电。借问将军功，此番经几战。鬼子杀尽未，海疆后无变。道旁老翁微笑言，将军此功直金高南山。洋儿炮太猛，骇缩将军颈。刀枪虽可敌，不及白金饼。直须与他四百二十万。洋儿欢喜城不打，可怜广东人，气结不得伸。田庐焚劫妇女辱，自起乡兵杀一巡。岂知将军下令不许战，坏我和议罪尔民。倒旗投杖放声哭，岭南暗惨天无晨。将军此金竟何出，大商搜刮富户贫。请君此语勿多道，狭路恐遭官长嗔。
　　 读了这首诗，你是怎样的感觉？
　　 一个清兵将军，对外谎称说打败了洋鬼子，回来大摆庆功宴，肥羊千头酒万斛，征优选舞笙歌院。真是这样的吗？路边一个老者说出了实情：洋鬼子的炮一响，将军的脑壳就吓得缩到脖颈里去了，城市也献给了洋鬼子，还赔了洋鬼子四百二十万两白银。
　　 这样的狗将军，竟然还敢摆庆功宴！
　　 更可气的是，广东人自发起来杀洋鬼子，这个将军这时候却拿出虎威来：你们不能打啊，你们打就是坏了我的和议计划。
　　 四百二十万两银子谁出呢？广东的富户拿银子吧！
　　 朝廷养着这么一帮狗东西，这个朝廷还有救么？
　　 你可能会说，这应该只是广东清兵官场吧，其他地方应该不是这样的。我们再看吴敏树1842年写的《闻洋寇陷镇江书事》，诗曰：洋奴奔鲸尾横掣，闽广摧残又江浙。高船驾山海水飞，巨炮轰天城壁裂。已见明州地绝烟，旋闻乍浦波流血。镇江北固古雄州，金焦猛峙双鳌头。一朝失声铁瓮破，万里横截银河流。漕艘阻塞诚可虑，建业危迫能无忧。将军胆落那堪战，文儒舌缩谁与谋。此寇狓猖乃至尔，前明倭患犹少瘳。我闻古人兵法备，无过敌勇与斗智。自从火器外洋来，弓矢戈矛皆可弃。何况此奴狡狯多,逞弄机关毒横肆。虽然气胜兵则雄，区区巧技会当穷。不见乡民弱身手，往往怒击成奇功。天下承平将才乏，军威弛慢儿戏同。如闻京营官健恶，暴索苏郡机杼空。似此真愁骇鸟兽，何由可使如貔熊。师征几年贼气长，桀骜似欲无江东。腐生幽忧发深喟,惨澹秋野号悲风。
　　 将军胆小如鼠，哪堪一战，那些谋臣神气昏乱，语言不清，谁还能出谋划策？天下承平过久，将才缺乏，军威废弛，形同儿戏。
　　 当时的清兵就是这个样子，一句话，烂透了，毫无战斗力，如果没有一支新生力量出来收拾局面，清朝完蛋就指日可待。
　　
　　 6、天国战争的破坏性
　　 只要是战争，就没有好事，总是以人的毁灭和物的毁灭伴随着它，天国战争的破坏性尤其巨大。
　　 首先，它破坏了乡村社会的平衡力量，民匪难分。吴敏树1852年除夕夜做了四首诗，他在诗中说“乡民化为贼，挺刃横相欺”。
　　 那时的中国社会完全是个农民社会，绝大多数人住在农村，一个姓或几个姓结为一个村庄，大家互相扶持，见了面有问有答，太平军来了，一部分人跟着太平军起来造反，举着刀要杀村人，要勒索村人的财产，那种温情脉脉的社会从此就被撕得血淋淋的。
　　 吴敏树写了湘阴长乐（现属汨罗）一个个案，长乐这地方早就有人投了太平军，太平军进军岳阳的时候，这些人就回到了老家乡里，叫每家每户向太平军交军粮，不交就要如何如何，老百姓把军粮凑齐了，这些人却据为己有，长乐老百姓不干，就将这些人杀了。
　　 1855年，吴敏树在《崇阳四十韵》里说，太平军躲到山林里去了，山民给它们通报消息，官兵弄不清谁是民谁是匪。
　　 其次，是教唆人结党营私。一个人的破坏力是极为有限的，一个组织的破坏力却是无限的，组织越严密，破坏力就越大。
　　 洪秀全的拜上帝会就是典型的结党营私，他组织这么一个拜上帝会，目的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利，为了自己获得最大的利益。他宣传万众平等，严禁底层军人男女同居一室，就是夫妻也不能同床同房，自己却拥有一千多个老婆，夜夜笙歌。
　　 第三，战火不仅杀人毁物，还殃及野兽。吴敏树在《崇阳四十韵》中说：“东界曰茅田，山势险隘当。李氏富田谷，急猝召勇强。尽呼众团伍，气助官军扬。散斗用儿戏，一败吁可伤。桃林别路虚，骤冲邑中央。六月酷暑风，老弱奔走僵。禾田积死人，守屋更罹殃。可怜阮家姥，九十满百将。有儿作学官，长孙举人行。贼来一横斫，七口血淋浪。惨祸有如此，天心谁更量。”
　　 太平军围攻长沙不克，军纪开始败坏，杀人越货成为常态，诗人在这里讲的是岳阳县毛田镇的事，太平军进入毛田，一次就杀了几千人，有个阮姥姥，九十几岁了，她和一家七口全被杀死，禾田里堆积着死尸。
　　 战争不光是吞噬老百姓生命，就是那些著名的文人也难免一死，像吴敏树的好友王立生、陈梁叔和邵位西等人就是死于这次战火。
　　 有人统计，天国战争减少人口一亿六千万，光金陵一带就减少七千万，江苏有几个城市，损失人口达到十之八九的程度。
　　 太平军攻占金陵时，金陵城人口五十万，十一年后，湘军攻占金陵城，里面的军民加在一起只有三万多人了。
　　 1856年，吴敏树来到长沙，想起了长沙壬子之围（太平军1852年围攻长沙），他来到熟悉的城南，说以前这里五里路远的地方全是街市，连屋搭栋，这次再来，看见这里尽是瓦砾，再无人烟。
　　 1853年，吴敏树从京城回家，经过河南，写了一首《确山》，他说“去冬防信阳，烽火武昌树。嗟兹淮汝间，千里走麏顾”，你看，武昌战火熊熊燃烧时，淮州汝州间的獐子满地跑着，无处躲藏。
　　 岂止是野兽啊，就是家禽家畜也是被殃及的，恐怕连老鼠也不能逃脱战火。
　　 吴敏树诗又说“氛烟蔽江东，逆寇正横踞”，战火烧到江东，太平军横据长江，江里的鱼恐怕也要遭殃。
　　 第四、焚寺驱僧。吴敏树1854年在《郡下》一诗中说“古佛庙焚僧尽散，羽仙楼坏酒谁狂”，像我们郡城吕仙亭和君山上的一些寺庙，都是天国战争中毁于战火。郡城士子历来考试的地方也毁于战火。
　　 太平军所到之处，孔庙、岳王庙、关帝庙、佛寺一扫无余。洪秀全营造天王府，几乎将金陵城六朝以来的古建筑拆光，大报恩寺塔是被炸掉的，明代故宫被拆毁得只剩一座破城门。
　　 第五，尽毁中国传统文化和伦理道德，肆意攻击孔孟之道，焚烧四书五经，轻视和侮辱读书人。
　　
　　 7、吴敏树对天国和太平军的态度
　　 吴敏树对天国和太平军的态度用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深恶痛绝。
　　 他的态度是自始至终的，称呼太平军为“贼”为“匪”为“盗”，或者称为“粤贼”，说到太平军，就恨得咬牙切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