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七十年代，钰儿上小学五年级，她背着妈妈用蓝格子粗布做成的书包，每天和要好的女同学小琴一同去上学。小琴家就住在离钰儿家不远的另一条小巷里，每天下午放学时，她们就约定好第二天早晨谁来叫谁。那个时候，早上上学时天还没有鱼肚白，路灯昏暗，黑蒙蒙的，一个小学生不敢出门，必须结伴而行。多数情况下，都是钰儿早早起床，快快洗一把脸，拿一块妈妈烙的烧饼，背上书包匆匆出门，拐个小巷去小琴家，叫上小琴一起到学校去。
　　 小琴的家境很是清苦，父亲在邮电局工作，母亲本来靠在巷口支一架缝纫机，为别人缝补衣服赚点辛苦钱来贴补家用，但因为生小琴弟弟时月子里得了眼疾没有钱治疗，耽误了好几年，现在几乎变成了双目失明，只能看到眼前微微的一丝模糊的影子。每月父亲挣得几十元工资，不仅要给小琴和她弟弟交学费，还要支撑一家的所有生活费用，更重要的是还要抽出一定数量的钱给小琴母亲买药，因为吃不起昂贵的西药，所以，每当钰儿去小琴家时都会闻到一股夹杂着甘草甜味的中药怪味，这个味道钰儿不喜欢闻，一闻就想吐，所以，她一般不进到小琴家里去，而是常常站在小琴家院子的大门口喊：“小琴，上学啦，快点！”
　　 小琴的母亲每当听到钰儿叫小琴的声音，就好像打了催泪剂，感动的流泪，坐在黑乎乎的土炕上，一边催促小琴快点起床洗脸，一边满面笑容、动作摸摸索索地大声招呼钰儿进家门。
　　 “我不进去了，阿姨，你好好休息吧！”钰儿在大门口往里面喊着，这个小院居住着好几家人，小琴的家就住在大门口，只要见到小琴出来，钰儿就往里面再喊一声：“阿姨，我们上学去了啊！再见！”
　　 “好，好，好，钰儿，明天再来哦。”阿姨忙不迭地有点颤颤抖抖的卑微声音，让钰儿内心感到心酸，好像是求着钰儿来叫自己的女儿去上学。
　　 其实，钰儿与小琴本就是好姐妹，因为小琴父亲工作很忙，经常加班，无法照顾家庭。钰儿就经常在假期或休息日帮小琴家干活，比如，到公共机井上去抬水、帮小琴托煤砖、买菜、洗衣服。有时候还把家里好吃的东西拿来送给小琴和她妈妈、弟弟一起分享。为了感谢钰儿，小琴妈妈只要钰儿到她家里来，就摸索着做钰儿最爱吃的红薯饼饼、酿皮等招待钰儿，虽然花不了多少钱但做起来很费功夫，只要钰儿爱吃，她就不怕麻烦，把钰儿当做自己的女儿小琴一样对待。还把自己年轻时候刺绣的一条非常精致的围巾送给了钰儿，让钰儿爱不释手，这条围巾钰儿一直保存了很多年。每当钰儿双手接过小琴妈妈专门为自己张罗的好吃的东西时，小小的心灵就百感交集，眼里浸满了泪花。她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善良的阿姨眼睛就生病了呢？为什么喝了那么多的中药汤还是治不好呢？钰儿多么希望小琴妈妈重见光明啊！
　　 因为小琴家成分好，小琴爸爸单位经常发一些领袖纪念章、红宝书，小琴就偷偷地送两个给钰儿，让钰儿感动的热泪盈眶，因为钰儿家家庭成分不好，没有任何人给她送这些珍贵的礼物。
　　 在一个暑假假期里，有一天，钰儿去姥姥家，路过一条马路时，看到一位带着墨镜、穿着黑色旧西服的盲人拄着拐杖在过马路，那个年代里小县城的马路上并没有多少车辆，也就是说既没有公交车，也很少看到小轿车，钰儿想扶一把盲人叔叔，就算学习雷锋做点好事，但就在她琢磨不定的时候，盲人叔叔已经熟练地走过了并不宽广的马路。
　　 看到盲人叔叔，钰儿脑海里马上联想到了小琴的妈妈，善良单纯的钰儿一路往家走，一路在闷着头想：“假若我是一位医生就好了，专门治疗眼睛疾病的医生，把天底下所有眼睛有病的人的眼睛都治好。”想着想着，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穿着白大褂，头戴眼科医生用的仪器，正在专心致志地给盲人叔叔和小琴妈妈治疗眼睛，而门口还有很多很多的病人在排队。
　　 想到这里，钰儿飞快地跑回家里，在假期作业本上写下了一篇作文，题目就是《盲人的眼睛》。她在这篇作文中慷慨激昂地写到：“我要学医，做一位眼科医生，做盲人的眼睛，让全世界的盲人看到世上所有的人和风景。”
　　 这篇作文在新学期开学后轰动了班集体，班主任女老师含着眼泪站在讲台上，对着全班学生的面声情并茂地朗读钰儿的这篇作文。后来这篇作文被班上的宣传委员抄写在了学校最醒目的黑板报上。但看到黑板报上写着作者的名字：五年级二班张钰时，钰儿的心暖暖的，潮潮的，湿湿的，她知道有一个理想的小苗在心树上发出了嫩嫩的芽。
　　 但，事与愿违，命运并没有安排让钰儿去当眼科医生。由于母亲病退在家，生活陷入了艰难的困境，作为家中的老大，虽然学习好但家庭成分不好，这样的孩子在那个年代是看不到出路的，也就是说是没有资格谈论什么理想的。钰儿在前途渺茫中听从了父母的安排，顶替了母亲的工作，当了一名国营粮站的售货员。
　　 而小琴由于母亲的离世，初中毕业后再没有上学，而在父亲工作的邮电所里谋了一份工作，这也是小琴父亲提着礼品去两位领导家低三下四，求情下话，人家领导看着一个男人带两个孩子不容易，产生了怜悯之心，可怜小琴父亲，才向上级申请了招工指标，同意安排小琴进他们单位工作的。对此，本来就学习不好，根本不想上学的小琴是心满意足的。
　　 工作后的钰儿与小琴，各自有了自己的生活轨道，有时候也会在上下班路上见面，相互问候一下，说说心里话，依然是好朋友。
　　 后来，社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十年“文革”结束了，小琴的弟弟小明考上了医学院，本来一门心思想当个牙科医生赚大钱的小明，志愿书上报的是牙科专业，却阴差阳错地被录取到了眼科。小明大学毕业后，因为是十年动乱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国家包分配，被分配到了市级一所医院，当了一名眼科医生。
　　 当从小琴打来的电话里得知这一消息后，钰儿的心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痛了一下，继而又慢慢舒缓了。钰儿没有想到，自己梦寐以求，深深地压在心底、许多年不敢触动的理想被小琴的弟弟不经意中实现了。
　　 她想，自己和小琴是好姐妹，小琴的弟弟就是自己的弟弟，自己的弟弟帮自己实现了梦想，想到这里，钰儿脸上露出了笑容，很美，很甜，但眼角却有泪光闪动。
　　
　　 ——2019•1•8首发江山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