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着，刘禹锡的陋室里恐怕没有老鼠和蚊子，所以他能心安理得的“调素琴，阅金经”去“铭”一通“惟吾德馨”。我的陋室呢，天地七平方，老鼠常年光顾，蚊子同我耳鬓厮磨年年八月有余，因此，想“铭”铭不得，只能愁字了得一个。
　　 先说鼠。光临陋室的鼠，大则尺余，小则寸许。公公母母，老老少少，精者有之，蠢者有之。他们可不像迪斯尼的米老鼠那样讨人喜欢，也不像穿红着绿的娶亲老鼠那样逗人谐趣。它们钻窟打洞，入箧拱柜。咬碎我的衣服，嚼粉我的书，啃坏箱子，叼走皮鞋。有是公然爬到床上，对我等图谋不轨。一次夜半，我正在爬“格子”，突然发现那家伙跑到我儿子身旁挑衅。尖尖的嘴，长长的胡须，惊醒了梦中的孩子。孩子的哭声竟吓跑了它，真想不到，哭声对它还有如此威力。可怜，我的米面袋不会哭，所以常遭它的袭击。四五个袋子，没只上面都给咬三两个洞。米和面可受了委屈。它们大吃一顿且不算，还偷着，带着，撒着。无奈，我只好将米面袋束之高阁。先是放在床头柜上，我伸手即可驱之，它们会偷袭，不行；再放到大桌上，顺着桌腿还能爬上去，仍不行；再架高，没必要。室内最高建筑物大衣柜，几乎顶到天花板，米面袋放在上面，那里我非但管辖不到，相反成了他们的迪斯尼乐园。我总不能把米面袋放倒室顶之外吧。把米面袋吊起来，它们够不到，我也不方便，还没有滑轮。为十来斤米面去买一套滑轮设备，太不划算了。我有时真怪人类为何要吃饭。倘若不吃饭，那该省去多少烦恼。
　　 古人训示，万事要忍。洋人亨德里克.房龙也提倡宽容为上。但是，忍，宽容总得有个限度。过，则为下；不过，则为上。我对鼠辈一忍再忍，它们却得寸进尺，甚至肆无忌弹起来，我不得不反攻。记得三毛谈到她初到西方，以中国礼仪为重，处处谦恭自检，谁知道还受那些红毛蓝眼睛欺负，最后干脆抛弃礼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嘿，想不到对方竟折服了，这个经验不能不借鉴，我应该从“战略防御”转为“战略进攻”。于是，支起捕鼠夹，施放老鼠药。一夜之内，老鼠大减。我从床下，从墙旮旯处，钩出大小死鼠五只。
　　 不见老鼠横行，心里泰然坦荡，暗自庆幸。谁知两天以后，房中竟出现恶臭味，查来寻去，原是未发现的死鼠在暑天作怪。钩出一条后，恶臭味仍未除去，以为是“余毒”，尚未在意，估计几天后会消失。实际上，陋室若是透风条件好，十几分钟臭味即可消除，然而，没有通风条件，只能让其“绕室几日”。几天后，室内到处飞着黑苍蝇，我夜以继日捕杀，并追根求源，还是洞中死鼠作怪。我愤恨之极，搜，搜，搜，杀，杀，杀，总算在一个星期支内完成了“围剿”任务。但是，“风欲静而树不止”，这不，正当我暗自庆幸撰文书写胜利之时，又有一只老鼠光顾了。这只鼠足有尺长，灰溜溜，油亮亮，伸头张脑在门口对我或侧目，或对视，试试探探，探探试试，欲进，又止，缩回门外后，在走廊里“潇洒地走一回”，然后，又来到门口窥视。我屏气、注目，巴望它入室，以便“关门打鼠”。可惜，它不愿做“瓮中之鳖”，大概是嗅出了我的杀机，竟堂哉皇哉远去。我没有追它，到了外面，它的天地大了，是无法追上的。这是愁鼠。
　　 说完了愁鼠，再说愁蚊。
　　 鲁迅先生说他在“下三虫”中最恨蚊子，因为蚊子在吸人血时，还要嗡嗡嗡嗡地大发一通议论，讲吸血的道理，而其它的二位则是闷闷的“干活”。我很赞成鲁老先生的说法。如果说我恨鼠，那么恨蚊较鼠更甚。老鼠固然可恶，但几包老鼠药即可安稳数日，蚊子则不行。我用过“敌敌畏”，横扫七平方，人差点为之“倾倒”，蚊子却未绝迹，只能安稳一夜。我用驱蚊灵驱，用蚊香薰，有烟的、无烟的、低级的、高级的，各种蚊香都用过，皆不顶事。有人说，开灯睡可以御蚊，我就“秉烛达旦”。尽管七平方让灯热得温度骤升，人已热得汗流浃背，各种蚊子仍是要来“扫荡”的。有书说，蚊子大多在黄昏或上半夜活动，午夜则好些。于是，我用蚊烟薰后，即关门闭户，待夜深后，再通风，结果人是闻足了汗臭、室馊、烟薰等杂七拉八味，蚊子并不怜悯于我，仍是“天马行空”，来去自由。既不用签发护照，也不要验血进行艾滋病检查。
　　 咬咬牙，花几十元买顶蚊帐。七平方被蚊帐占了半个。空间是不多了。妻白天看我不撩起蚊帐，就噘嘴以示不满。我若不理睬，继续爬“格子”，她就边替我撩帐子边发几句牢骚，说我只会写不管用的文章，不会要管用的房子，还是个什么主编呢，狗屎，让蚊子咬活该！我理解她，一笑了之。
　　 有了蚊帐，总算放心。睡觉是无需担心蚊子在身上点红点子。倘若蚊子能懂点美学倒还好些，这样，它们可集中在我的眉宇间，既喝到血，又点上了“朱砂痣”，使我像个印度女人或京剧小生。虽然我不是女人，也不会唱戏。无奈蚊子是个白痴，在我身上乱点。最厉害时，背后被点成了“大牌九”，弄得妻担惊受怕以为我有了什么病。
　　 然而，有了蚊帐，我的如意算盘仍不如意。夜里睡得正酣时，蚊子又光顾了。嗡嗡嗡嗡，连叫带叮。得了，别睡了。开灯一看，蚊帐里七八个蚊子，个个都是大肚子，血紫血紫的，那是我们身上的血。为了反攻，起来大战。夫妻二人，巴掌打得啪啪响，蚊血在掌上东一道，西一道，阵阵飘出血腥味。帐内蚊子消灭了，自然要抱怨一番。妻说我睡觉像个猪八戒，我说妻睡觉如同母夜叉，让蚊子钻了我们的空子。两人都不认错，最后只能怪床小蚊帐小，更怪不懂事的儿子，我们都赖他把帐子蹬开了。
　　 过端午节，妻和儿子回太白洲，我想这样可以睡个舒心觉，不用担心蚊子来犯了。晚上坐在桌旁写稿，蚊子在书桌底捣蛋；靠在沙发上看电视，蚊子盯着脖子咬，那地方暗。最好的办法，是躲进蚊帐看一阵书，或听一会收音机，累了就睡。睡是睡了，蚊子仍钻进了帐子里。大战过后，探讨事故根源，确认是儿子之过，蚊帐上让他挂破了两个小洞，让蚊子摸到了门路。无奈，只好用活血止痛膏贴上，让蚊帐也止止痛，活活血。继续睡了一阵子，蚊子又来了。再查，原是从帐门的和缝中拱近来的。这可恶的家伙！我只有用无缝蚊帐才能“自卫”，只是不知天底下有没有无缝的蚊帐。（1987.7.散文集《土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