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年三十的凌晨，下了几天的雪还在不倦的纷扬着，还乡村的简易公路上，徐振邦正深一脚浅一脚的蹒跚着，他心里急得冒火脚下却快不起来，地面上连着下了几日的雪，积了厚厚的一层，每挪动一步脚都会往绵软的雪层里陷入几分。
　　 凌晨四点过五分，徐振邦艰难的抬起被衣服裹得厚重的手腕看了看时间，一片雪花瞬即覆在了分针上，村里有的人家已经开始燃放吃年饭的炮竹了，徐振邦是带着老婆赶回乡来过年，可是他们的车陷在了村口的简易路上，这会儿他老婆还一个人呆在车上，他得赶回家去找人来帮忙铲雪推车。
　　 不多时他就让雪迷了眼，一个没留意一脚踩进表面覆盖着一层积雪的河沟里。
　　 ……
　　 腊月二十四那天是个浓阴的天，振邦他们厂放年假，做为销售经理他得了一笔不菲的年终奖，回家的路上他开着自己的才买不久的新车，心里说不出的适意，就当他正准备把车弯进楼下的小区停车场时，徐老娘的电话打了进来。
　　 “妈，惠莹怀孕了怕不能坐那么久的车，今年我们可能就不回去了！”
　　 徐老娘期望着儿子能带着新媳妇一起回家过年，所以打电话问儿子几时回？可是振邦担心黎黎的事会让惠莹知道，所以找了个籍口跟母亲说不回了，其实振邦的老婆才二个月的身孕，而且她一点妊娠反应也没有，别说是坐几个小时的车，就是坐飞机她都不惧，她心里早盘算着今年要回振邦的故乡过年。
　　 振邦跟母亲讲电话时走的是楼梯，一来电梯里信号不好，再一个他怕惠莹听到关于黎黎的事，他知道这会儿她老婆肯定穿着睡衣在家里打网游，然后听到他的脚步声时就会立即拨了电源线，假装刚刚起床的样子跑到门口迎他，所以，他拎着自己的黑公文包和一蔸刚买的菜走楼梯。
　　 “你还没跟她说黎黎的事是吧！你这孩子……唉！其实，依我看啦，惠莹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你跟她说实话，她不会恼你的……！”
　　 老娘知道他绕来绕去无非是为了黎黎的事，黎黎是振邦和前妻丁玉莲的女儿，那会家里穷刚退伍的振邦经人介绍和大龄姑娘丁玉莲结婚，二个人性格不合，生下黎黎几个月后就离婚了。
　　 振邦再婚时娶的是省城里的姑娘苏惠莹，年轻漂亮的苏惠莹婚前就知道振邦离过婚，却不知道他还有个孩子。参加振邦和惠莹的婚礼时，徐老娘觉得新媳妇看起来知书达理的样子，应该能理解儿子，就一直催儿子告诉媳妇实情。
　　 振邦也想婚后就告诉惠莹，可巧他还没来得及说，惠莹就怀了孩子，他就不敢说了，怕万一惠莹接受不了会影响到肚子里的孩子。
　　 “好了，妈我到家了不说了！”
　　 到离自家门口还有四五级楼梯时，振邦抬头看到自家的门开了，想必是惠莹听到了他的脚步声来迎他了，他敢紧挂了电话。
　　 惠莹穿着棉睡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给他准备的棉拖，满脸笑意盈盈的说：“你回来了。”
　　 徐老娘这边还想叮嘱儿子几句，叫他照顾儿媳的话，顺带的想告诉他黎黎这两天有点发烧的事，结果电话里就匆匆的响起忙音。
　　 惠莹接过振邦手里的菜蔸和公文包放好后，立即又乖巧的跑来接振邦脱下的外套，振邦如是就狐疑的看看电脑，果然电源线被从插座板上扯下后，还胡乱的垂在地上；再看惠莹还是他早上出门时的那一身装束，头发也篷乱着、棉拖里的脚丫子连祙子都没穿上，振邦的眉头就皱成了一团。
　　 惠莹见状赶紧以秒计的速度闪进卧室，振邦摇着头进了厨房，这个女人永远像个孩子。不一会惠莹就从头到脚的把自己包起来了，乐颠颠的跑去厨房找老公，三秒钟后让振邦赶了出来。
　　 “去去，一边呆着看电视去！”
　　 惠莹便噘着嘴坐到沙发上，顺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气象新闻：“预计今晚到明天我市最高气温七摄氏度，最低气温零下二摄氏度，未来一周内我市以雨雪天气为主……”
　　 “振邦，晚上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天气预报说要下雪了！”
　　 惠莹在客厅里对着振邦叫着。
　　
　　 二
　　
　　 到了年底超市里人头攒动，振邦护着老婆好不容易才挤到食品区，惠莹不一会儿就挑了半购车的商品，她冷不丁的回头对老公说了句：“老公你打电话给婆婆没有?”
　　 “干嘛要给我妈打电话啊？
　　 振邦不大明白老婆的话，他还以为老婆买东西是要准备过年用的。
　　 “你怎么回事啊？你都放假了，当然打给她告诉她，我们明天回家嘛！”惠莹白了他一眼，觉得他这问题特傻！年底了当然是回乡过年，难道还能做别的想？
　　 振邦这才弄明白原来惠莹早就决定要和他回乡过年？
　　 “可，可是我都跟妈说了，说我们不回家过年！”
　　 振邦的理由连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哼，是婆婆不喜欢我这个新媳妇，不想我要回去是吧！怕我丢你们家的人！”
　　 惠莹虽然是娇嗔的开着玩笑，但这也足以令振邦无言以对！
　　 徐老娘一听说儿子媳妇要回来了，高兴得只顾频频点头，嘴里“嗯”“嗯”不停。
　　 “那行，你们回来我就叫振业多准备点菜！”
　　 徐老娘恨不得立即挂了电话就去忙乎安排，可振邦却还没有放下电话的意思，看见老婆推着购货车走远了，他压低声音说：“妈，那黎黎？”
　　 老太太听到儿子提起黎黎，就知道他还瞒着这事，心里原本高涨的喜悦忽然就沉底了，许久，老太太才悠悠的叹了口气，说：“你放心吧！我会安排？”
　　 说毕便挂了电话，往自己的三间老屋里去了，留下一脸愕然的振业和秀英夫妻。
　　 徐老娘的三间平房就在小楼的后面，振业修新房时徐老娘舍不得把她和老伴修的老屋全撤了，就留了三间与黎黎同住，还有个小小的天井也给保存了下来，她的睡房刚好邻着儿子的堂屋，只隔了一道门。
　　 二十五那天中午的时候，徐老娘估计振邦和惠莹差不多就快到白云镇了，就抱着正在睡午睡的黎黎开了后门出去了。跨过一道河沟上的小桥，再走一道小斜坡，就是她的二女儿淑梅的家，淑梅四十多岁和她娘一样的细高身量、长脸，她嫁得近，平日里有事叫一声娘家就能听见。
　　 徐老娘共有四个孩子二女二男，大女儿淑云嫁在白云镇早几年得病去了，现下就只有淑梅这一个女儿在身边了。淑梅从老娘手里接过孩子时黎黎还在睡，面上有些潮红，淑梅伸手在黎黎额头上摸了摸发觉有点微烫，就问娘：“妈，黎黎是不是病了？头有点烫！”
　　 “是啊，有点感冒，昨天还发烧了，带去村医务所打了一针；今天上午去的时候，医生说不用再打针了，只有一点低烧了吃点退烧药就好了！”
　　 徐老娘说着就把手里的小袋一并交给了淑梅，里头是孩子的药和零食，末了又叮嘱说：“我晚上安顿好振邦他们就过来看黎黎！”
　　 “这振邦那能找了省城的媳妇，就自己孩子也不要了！”淑梅疼爱黎黎，觉得振邦这回做得有点过了，抱怨也来得有点愤愤的。
　　 “你弟媳最近刚怀上，振邦也是怕她情绪激动，想等以后再跟她说这事，就只是委屈了黎黎。”徐老娘也是无奈。
　　 “妈，你放心去吧，我会看顾好黎黎的！”淑梅抱着黎黎目送母亲回家。
　　 这会儿振邦他们正经过白云镇的小车站，四年前的秋天振邦和前妻从镇上的司法所办完离婚手续后，就是在这儿老婆把三个月的小黎塞到他怀里，然后上车头也不回的走了。
　　 当时振邦刚刚二十五岁，怀里的黎黎三个月大，长着好看的大眼睛、圆圆的脸，她望着父亲咧嘴笑了笑，全然不知道自己经被母亲抛弃。
　　 振邦把孩子交给母亲后，就直身上了去省城的车，他没有学历，文化也是在部队当兵时学的，在省城漂了半个月后，终于有一家份生产机械的大型工厂要了他，那时厂里引进新的投资扩产了，所以需要招聘一批能吃苦的业务员。
　　 振邦做的就是最难的重型机械的销售，和振邦一同进厂的销售员百分之九十都吃不了苦走了，振邦没有退路而且不怕吃苦，二年后他居然从普通的业务员做到了销售主管，还意外的得到了厂办公室的美女干事苏惠莹的亲睐。
　　
　　 三
　　
　　 苏惠莹年青、漂亮是老厂长的千金，厂里追她的人少说也有一车间，振邦自然也知道她，但他觉得那姑娘对他来说就是天上的星星，那样的好事轮也轮不到他。
　　 可那姑娘还就认准了他，振邦不去追她，她就自己主动，振邦急了就当着众工友的面对她说：“你什么眼神啊？我就是一个离过婚的乡下穷男人，你要玩也找城里有钱的公子哥陪你玩，我还有一家老小要养了！”
　　 气得苏惠莹两天没露面，可第三天她又来找振邦了，她也当着众工友的面说：“我不介意，别说你离过婚，就是你有孩子我也乐意给他当后妈，你有家小我就跟你一起养！”
　　 她这样一说，振邦还真没辙了，就任由她跟着了，但心里想：“这就是城里有钱人家的小姐图个新鲜，那天烦了她就走了！”
　　 振邦没想到他后来真会和苏惠莹结婚，时间长了振邦才发现惠莹不断聪慧可爱，而且是个明理识大体的好姑娘，他不自觉的爱上了这个美好的女子。
　　 但徐振邦想，如果不是他一年前他升了销售经理，还用这几年努力挣的钱在省城置了房、买了车，也许他依然是没有勇气接受苏惠莹；他想自己一直没有告诉惠莹，关于黎黎的事，或许就是潜意识里的心虚。
　　 老娘一直站在自家门前的路口张望着，依旧是浓阴昏黄的天，徐老娘抬头看看天空，搓了搓手自言自语道：“这天黄得，怕是要下一场大雪了！”末了，仍旧张望着从远处延伸过来的路，盼着儿子和儿媳的出现。
　　 “娘，这么冷你在外面干什么？”
　　 振邦的车停在黎老娘的身边，他开了车门和老娘说话时，老娘才意识到是自己的儿子回来了，她头一回看见儿子的车，原本以为儿子和媳妇会走路进村，便只顾着看行人。看到儿子老娘一时间喜得泪都落下来了，干瘪的嘴唇动了动愣是说不出话来。
　　 惠莹用脚轻踢开另一边的车门，她的两只手提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冲着徐老娘叫道：“妈，我们回来了！”雀跃得像只小鸟。
　　 老太太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奔过去接过媳妇手里的包，一边又回过头对着屋里叫：”振业、秀英你哥你嫂回来了？“
　　 末了，徐老娘才想起数落振邦：“邦啊，你咋你让你媳妇提东西了，你去拿！”
　　 惠莹手里空了立即又回身去车里拿其他的东西，结果让振邦拦住：“你别拿了，只管进屋里休息去，你要再拿妈就要给我封印了。”
　　 这时穿着家常的衣服秀英抱着孩子跟着振业一起迎了出来，她一眼就看见穿得光鲜的惠莹，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年轻，心里就有点感叹？一时竟忘了打招呼，倒是惠莹走过来主动叫她：“秀英你好，我叫惠莹，这是小琪儿吧！来让小伯伯抱抱！”
　　 10个月大的琪儿，竟对着惠莹伸出的双手咧嘴哭了，继而把头扭到另一边。秀英对着惠莹尴尬的笑了笑：“孩子认生，嫂子，外面风大我们先去里面坐吧，东西让振业他们搬！”两妯娌就一块进了里间。
　　 兄弟两个把东西都搬到堂屋，又把车停到了振业的大杂屋里，徐老娘虽然帮不上什么忙，但还是一路的陪着寸步不离，二个儿子进屋了她才跟着进去。
　　 一家人刚在火堂屋里坐下，邻居亲戚友们就纷纷上门来，说是要要瞧振邦从省城带来的漂亮媳妇，淑梅和老公也把黎黎交给儿子小刚，跑过来看新弟媳妇了，惠莹把带来的零食、糕点分给大家尝，末了邻居们有的还捎带上一把回家；秀英这会也适意了，她和孩子早就换上了惠莹买给她们的新衣，老太太和振业也有，都是全新的棉外套又暖和又好看。
　　 淑梅和老公也一人得了一件好看的毛衣，她心里记挂着黎黎就先行回去了，只留丈夫春喜在娘家陪着兄弟，老徐家一直人来人往的不断，一直持续到夜间十点多才渐渐散了。
　　 这会儿春喜陪着兄弟两个酒也喝完了，要起身回家了，徐老娘把女婿送去了门，见惠莹回去了就跟春喜说：“春喜，你跟淑梅说，我待会晚点就过来看黎黎！”
　　 “行，妈你回吧，我走了！”春喜借着酒劲挥了挥手走了。
　　 春喜有个习惯，喝酒了就得睡，一到家他就躺倒在床上打起了呼噜，任淑梅怎么叫也醒不来了。
　　
　　 四
　　
　　 黎黎哭闹着要奶奶，淑梅没有找到老娘说的退烧药，一边哄着黎黎一边叫小刚帮忙再找找，小刚忙着看电视，嘴里应着就是不动身，淑梅没办法只得抱起哭闹的小黎黎去找奶奶，黎黎听说是去找奶奶倒是不哭了。
　　 黎黎这小丫头也怪，一回到奶奶床上就乖乖的睡了，淑梅背着惠莹找到老娘要了孩子的感冒药，正准备抱着睡着的黎黎回去时，她儿子小刚又跟了过来，说是要找舅舅拿折叠式的钓鱼杆，母子两个正在内屋说着，振邦就听到了二姐的声音，叫她去堂屋里拿些吃的东西回家，淑梅母子就一并到了堂屋里，小刚走在后头冒冒失失的小伙子，顺手把房门轻轻带了一下却没有关严实。
　　 振邦和振业把堂屋里的东西挪到了杂物间，小刚也去帮忙顺道就去寻折叠鱼杆；琪儿早就开始闹觉了秀英辞了众人带孩子上楼休息去了，淑梅和徐老娘母女也帮着去搬东西，一时堂屋里就只有惠莹一人，她拿了袋子正准备给二姐装些零食带回去。
　　 小黎黎醒来了，发现奶奶和姑妈都不在身边，就自个起床往前面去找人，她似乎听到爸爸的声音，悄悄的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儿看见外面有个陌生的阿姨，黎黎心想：“这是谁啊？是我的新妈妈嘛？她长得真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