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秋天，我又一次来到了黄陵的葫芦河川，发现已经没有了原来的旧模样，那河谷山川已淹没在水中，展现在面前的是一座现代化的水库。它的建成，承担着延安南部重点企业供水的重任，和黄陵人的生产生活用水。破解了多年制约延安水资源缺乏的现状，实现了“建成一方绿水，造就一方富裕”的设想。
　　 站在恢弘的大坝上，极目远眺，是别样一番天地。碧波千顷，水是那么的清，那么的绿，映出了蓝天白云的倒影，映出了周围连绵不断的群山。在阳光的照射下，泛起粼粼的光，就像一颗蓝宝石镶嵌在黄土高原之上。水面上有各种飞鸟，有的在飞翔，有的如蜻蜓点水轻轻划过水面，游弋在湖光山色之中。时而传来几声鸟的长鸣，鱼儿在水中欢快游动，不时有鱼儿越出水面，形成一圈圈涟漪。我一下被这美丽的景色所迷倒了，真美呀！真是应了那首著名的诗句，“落霞与孤鹜齐飞,春水共长天一色”的美景。
　　 随后又乘船畅游了水库。在幽静的水面上，陷入沉思，想着身下几十米处就是我几年前工作过的地方，一些点滴往事涌上了心头。
　　 清晰地记起在两年前秋季的一天，我在葫芦河川协助做移民安置工作，那天因工作到很晚，就在村上住了下来。所住的房子孤零零矗立在一片庄稼地中，没有围墙，前面经过庄稼地50米开外，就是流淌的葫芦河。当夜色降临之时，四周一片漆黑，只有朦胧的月光和幽蓝幽蓝的天空中，颗繁星在闪烁。静悄悄的夜，微风拂煦，吹得玉米叶子沙沙发响，可以听见不远处的流水声，和庄稼地里各种小虫蚂蚱的叫声，那样的夜晚城里是没有的。
　　 这是个还比较贫穷的地方，我住的是一座不大的土坯房，十分简陋。墙面用泥土糊就，在村里还算是个好房子，屋梁上吊了一盏瓦数很低的灯，发着微黄的光，开门时，会被夜风吹得来回摇摆。忙了一天，的确有点困了，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天，晨曦透过窗户把阳光洒在脸上，我起床后，发现屋主人还没有起来，就沿着门前的一条土路，走出村外，小路上空无一人，阳光，发出刺眼的金黄。路边树在朝阳下，留下很长很长的影子，错落有致。不远处群山林木郁郁葱葱，晨雾似乳白色的薄纱，环绕在山腰，薄薄的有些透明，慢慢在变换升腾，仿佛进入了虚无缥缈之中，真是美不胜收。
　　 来到葫芦河边，河水清透晶莹，水中光滑的鹅卵石清晰可见，一阵风吹过，就会荡起一道道波纹。岸边杨柳树上的小鸟在树林间来回跳跃，叽叽喳喳歌唱，河谷里满是毛茸茸的芦苇，在微风中轻轻摇曳着。
　　 河边空气清新，没有任何工业文明带来的污染，令人心旷神怡。我独自人徜徉在水边，欣赏那葫芦河川的美景，仿佛自己是在隐居于深山野林之中，暂时告别了城市的喧嚣，完全让心静了下来，体会着不一样的感觉，悠然自得，乐在其中。
　　 前行中，因受我脚步声惊吓，偶尔从乱草丛中，飞起一两只野鸡来，增添了不少情趣。回望身后的小山村，看见家家的屋顶上开始飘起袅袅炊烟，偶尔传来几声鸡的打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这个树绕村庄，水满陂塘的小山村更显得美丽祥和。
　　 葫芦河是条美丽娟秀的河流，常年流水，水清如碧，得益于流经的区域，都是茂盛的绿草和森林，这在黄土高原是难得一见的清流。
　　 我沿着河岸芦苇草丛前行，河水中，不时看见有鱼儿从身边水中游过。当水流遇到石头的阻挡，就会溅起雪白的水花，发出哗哗的声响。河水里生养着鱼、蟹、泥鳅、鳖、青蛙等，是一条充满生机的河流，但最出名的还数河里产的一种鳖，因为稀少又纯天然，成为葫芦河流域的名吃，现已很难吃到了。那天我也希望有个好运气，走了很长，虽然没有见到鳖，却看到了它们昨晚在河边滩涂活动的脚印，我饶有兴趣地走入清清的流水中，翻起几块河边的卵石，只看见有多只螃蟹乱跑，顺手抓了几只，想回去让房东煎着吃，也尝尝这不一样的口味美食。
　　 葫芦河川村落相间，果树成林。前行中看到河边种有西瓜、小瓜等瓜果和菜蔬，周围快要成熟的玉米生机盎然，地头还有不少的桃、梨、核桃树等。在这里工作的几年中，发现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在每个季节，都可以尽情地享用这片古老土地带来的收获，也给这贫瘠的土地，带来一丝丝生活的甜蜜。宋代王禹偁[chēng]在《村行》中对田园生活有一段描述：“马穿山径菊初黄，信马悠悠野兴长。万壑有声含晚籁，数峰无语立斜阳。棠梨叶落胭脂色，荞麦花开白雪香。何事吟余忽惆怅，村桥原树似吾乡。”也不正是对这里生活的写照吗？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些天来，也常常会发现这里淳朴的人们在劳动之余，会在晚霞中，结伴来到水边，坐在河水里的石头上，在温暖又清澈的水中，恣意洗去一天的辛劳，忘记了贫瘠的艰难，在水中找回了生活的乐趣，体会着别样的快乐。这里一河秋水，依旧是澄蓝澈底。两岸的秋山，依旧是袅娜迎人，真是个山水好地方。不由想起李白的诗句：“暮从碧山下，山月随人归。却顾所来径，苍苍横翠微。相携及田家，童稚开荆扉。”当时想到水库建设已进入倒计时，眼前的一切将会淹没在几十米深的水下，变成一片汪洋，河边的我心中难免有些深深的遗憾。
　　 这条秀丽的葫芦河，在中国的版图上，仅仅只是一条小线，不在意很难找到它的存在，它是黄河支流的支流，发源于甘肃，流经陕甘两省，在黄陵流入黄河一级支流洛河。因流水清澈见底而呈黑色，故又名黑水。《鄜州志》载:"水黑曰卢，故名卢河。"因卢河而演变为葫芦河。
　　 这里历史悠久，延续了几千年的农耕文明，形成了极具特色的区域文化，荟萃了多姿多彩的美丽。但在当今由于偏僻，信息不畅，这里的经济发展已远远落伍于其他区域，成为一个贫困地带，没有能跟上现代农村发展的快捷步伐，依然延续着传统古老的农耕生活。
　　 但葫芦河在悠久的历史长河中，曾经有过它的辉煌。纵观历史的脚步，任何人类文明总是与河流相生相伴。葫芦河虽小，但它曾经靠近华夏文明的中心，所以也不例外。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这个区域从来不乏演绎过许多动人的故事和传说，见证了这片黄土河川的过往岁月。几千来，这里雄浑奇特的山川地貌，让人神思飞扬;这里远古的文明遗存，令人叹为观止;这里革命的星星之火，更令人肃然起敬。
　　 葫芦河流域早在西周时期，就是少数民族的衍生地，民族的交融之地，生活在这里的戎族，一直带着与众不同的神秘，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戎族也叫猃狁[xiǎnyǔn]，古代活跃于陕、甘葫芦河一带。该民族的先祖以犬或狼为图腾而得名，因而也叫“犬戎”，犬戎族自称自己的祖先是二白犬，是以白犬为图腾的西北最古老的游牧民族，是炎黄族先祖的近亲。早在炎黄时期，犬戎族就是炎黄族的劲敌。《后汉书》记载：“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高辛氏就是黄帝的曾孙，尧帝的父亲。
　　 犬戎族在中国史上有两起影响深远的事件，一件是烽火戏诸侯，另一件则是芈月与义渠王的恩爱情仇。特别是公元前770年发生的“犬戎之难”，改变了中国历史的走向。当时周幽王继位，周室王畿关中一带发生了大地震，加以连年旱灾，民众四处流亡，社会动荡不安。而周幽王是个荒淫无道的昏君，不思挽救周朝于危亡，奋发图强，反而重用佞臣盘剥百姓。大臣褒珦劝谏幽王，周幽王非但不听，反而把褒珦关押起来。褒国族人千方百计要把褒珦救出来，他们听说周幽王好美色，便将一个能歌善舞的褒姒美女，献于幽王，替褒珦赎罪。
　　 幽王见了褒姒，惊为天人，非常喜爱，马上立她为妃，同时也把褒珦释放了，从此过起了荒淫奢侈的生活。但褒姒冷若冰霜，进宫以来没有笑过一次，幽王为了博得褒姒的开心一笑，悬赏求计，谁能引得褒姒一笑，赏金千两。这时有个佞臣叫虢石父，替周幽王想了一个主意，提议用烽火台一试。
　　 昏庸的周幽王采纳了虢石父的建议，马上带着褒姒登上了骊山烽火台，命令守兵点燃烽火。一时间，狼烟四起，各地诸侯一见警报，以为犬戎打过来了，果然带领本部兵马急速赶来救驾。到了骊山脚下，连一个犬戎兵的影儿也没有，只听到山上一阵阵奏乐和唱歌的声音，看见周幽王和褒姒高坐台上饮酒作乐，诸侯们始知被戏弄，怀怨而回。褒姒见千军万马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如同儿戏一般，觉得十分好玩，禁不住嫣然一笑，周幽王大喜，立刻赏虢石父千金。最后，等到戎族真正来时，诸侯不再起兵护驾，西周灭亡，经营几百年镐京被毁，继位的周平王被迫迁都洛伊，历史进入了春秋时期。
　　 真是世道轮回，因果循环。犬戎大破西周，覆灭了一个强大王朝，但它在春秋秦时，也没有逃脱灭亡的命运。电视剧《芈月传》形象地讲述了戎族灭亡的过程。义渠戎国首领义渠王，先是帮助芈月成为秦宣太后，最后却又被秦宣太后芈八子设计，在甘泉宫丢了性命，曾经叱咤西北草原的戎族就此覆灭，完全融入了华夏民族，消失在浩瀚的历史长河之中，由于戎人善骑射，也成就了秦兵的虎狼之师。
　　 逝者如斯夫，葫芦河水埋葬了戎人故事，也带走了他们的历史。但两千多年后的2011年，在葫芦河川史家河、寨头河两村发现了大量战国时期戎人墓地，出土的文物展示了戎人文化和华夏文化的融合过程，揭开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戎人的神秘面纱，更展示了一个民族兴衰的历史。其实戎人没有亡，葫芦河川流不息的河水中还流淌着他们的血液，戎人的文化已经融入华夏文化之中，依然生生不息，得到传承。
　　 葫芦河古老的故事还在延续，在今陕西省黄陵县西南(陕西黄陵县侯庄乡故城村)有一个历史上著名的城市杏城，存在了近千年，相传为汉将韩信伐杏木为栅，抗击北狄时修建。其后曾先后为东秦州及北华州治所。西魏大统九年(公元543年)移中部县治此，并为中部郡及鄜州治所，因地理位置重要，成为关中的门户。东晋义熙三年(407)匈奴人赫连勃勃自称大夏天王，并延洛河与葫芦河修建了一条行军运粮古道，史称大夏古道。义熙十二年(417)，赫连勃勃通过葫芦河的大夏古道，率大军攻占了军事要地杏城，从而夺取了长安。此后，匈奴人也融于华夏民族之中。葫芦河川在五胡十六国民族大融合时期发挥了十分重要的作用。
　　 葫芦河川最辉煌的历史是发生在近代，1934年1月陕甘红军在葫芦河流域的南梁创立了红色革命根据地，1934年11月7日陕甘边区工农民主政府成立大会在南梁荔圆堡隆重召开，陕甘边区工农民主政府的成立，标志着陕甘边革命根据地的发展进入了新时期，为中央红军落脚西北奠定了基础，从此揭开了历史的新篇章，开创了中国革命的新局面。
　　 在这河川发生过一次著名的战役，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于1935年11月在葫芦河川发起了直罗镇战役，取得消灭东北军一个师又一个团的胜利，巩固了陕甘革命根据地，为中共中央把全国革命的大本营放在西北举行了"奠基礼"，加速了国民党的营垒分化，对日后红军同东北军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及"西安事变"的爆发都产生了深远影响。没有这场战役，就不会促成西安事变的发生，这场战役可以说改变了中国近代历史的走向。葫芦河虽小，但它承载的历史厚重，影响深远。
　　 结束水库的行程，从深深的思考中被唤醒，又来到附近的移民新村，十年移民搬迁艰辛的历程，彻底改变了葫芦河川人生活的旧模样，一栋栋安置楼房拔地而起，全部移民搬进了新居，开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原来生活在葫芦河川的他们，生活质量低下，那时连一条像样的路都没有，没有班车，没有电讯信号。孩子们上个学，家人生个病，就得趟着河，步行翻越很远的山。信息的交流靠串门，靠奔走相告。他们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即使付出辛勤的劳作，也不会有好的收成，房屋基本上全是土房和破窑洞，墙是用泥土堆砌的简单土墙和用树条扎的栅栏。
　　 现在家家有了果园，户户基本有了小车，出门就是四通八达的柏油大路，生病了附近就有医院，上学就在家门口，买东西可以去村里的小超市，还盖了活动室建起了健身广场，办起了农家乐，他们也像城里人一样，在茶余饭后跳起了广场舞，体会着时代进步的快乐。
　　 现在家家也通了自来水，告别了挑水喝的历史，告别了水质差的时代。村里的每一条街道都硬化成了水泥地面，平整光滑再也不会出现因下雨就无法行走的尴尬局面了，村庄道路两边还种植了很多美丽的花草，给村里增添了不少别样的色彩。
　　 他们传统的生产方式也得到了改变，信息也畅通了，眼界也开阔了，正接受农业新科技，大力推广苹果种植和大棚种植技术，提高了土地的利用效率。这片延续几千的农耕生产方式正被繁荣的市场经济所代替，贫瘠已成为过去，他们的生活呈现出了勃勃生机。
　　 但我也不免有些的酸楚，葫芦河川那好的景致只能留在记忆里了，这是社会进步的必然，是一个真正时代的改变。流淌千年万年的葫芦河还在改写着它的历史，见证着沧桑巨变的辉煌。真是“春风化雨落农乡，万象更新换锦装。月伴三农云水淡，风吹花开苹果香。移民新村多景秀，十年天地大变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