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每每看到这句话，我的心就如刀割般的难受。
　　 这些年，我刻意的让自己的思绪不去想，可越是不想，却越是难忘。我忘不了那病榻上瘦骨如材的身躯；忘不了那疼痛来临时牙齿咬得格格作响而扭曲的面庞；忘不了那临终前游移在我们姐妹四个脸上而依依不舍的目光。这个让我无数个夜晚魂牵梦绕，醒来让我泪湿枕巾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固守在内心深处记忆的堡垒一旦被打开，往事便在这泪水纷飞中一幕幕再现。
　　 母亲出身在一个贫困家庭，上面有四个哥哥，她在家中排行最小。外公是个读过私塾的人，他懂得读书的重要性。在那饥荒年代，他勒紧裤带把几个子女都送去上了学。母亲是那个年代为数不多而在戴南农中毕业的女性之一。后来，因为成分问题，外公外婆不堪欺凌，不久便积郁成疾，含恨离世。为了生存，几个舅舅不得不背井离乡，自谋出路，留下孤苦伶仃的母亲一人守着那风雨摇曳的三间破屋而艰难维生。到了待字闺中的年龄，聪明勤劳的母亲被父亲娶回了家，成了她的媳妇。
　　 婚后，母亲陆续生了四个女儿，这在封建传统的农村，母亲是抬不起头的。她认为，是自己不争气而不能让家中香火延续，为了弥补自己所谓的过错，母亲唯有埋头拼命干活来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那个时候还是大集体，尽管父母辛勤劳作，日子还是过得紧巴巴的。一天，奶奶劝说父母，想把最小的妹妹送给南通一户有钱的人家。就在人家准备抱走小妹的那个晚上，流了几天眼泪的母亲突然态度坚决地拒绝了。她说，就是讨饭，也要把四个丫头养大。
　　 母亲没有因为我们是女儿，而怠慢了我们。相反，四个女儿如她的掌上明珠，宝贝得不行。穿的吃的，没一样落于别人家小孩。有一年中秋，我们都上床睡着了，忙碌了一天的母亲，突然想起月饼还没买给我们吃，她连忙下床掏出鸡窝里的一枚鸡蛋，敲开了小店的门，换回了一个豆沙月饼。由于灯光昏暗，母亲在切月饼时，不小心竟切到了手指上。当我们开心地吃上酥松香甜的月饼时，谁也没在意一旁疼痛的母亲。
　　 命运不会因为你的贫困而格外的眷顾你。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加上操劳过度，母亲患上了贫血，在没钱医治的情况下，母亲还是拖着病怏怏的身躯为这个家操劳着。在我的印象中，母亲没有一天不是在我们睡梦中起床的。一家老小的早饭烧好后，洗衣，扫地，喂猪，然后到田里干活。劳作一天归来的母亲，往往在我们一觉醒来后，还端坐在煤油灯下，为我们缝缝补补，纳鞋底，织毛衣。
　　 分田到户的第一个年头，父亲的老胃病又发作了起来，这次比以往严重多了。一连多日，父亲疼的吃不下饭，偶尔还伴有呕吐。因为农村医疗条件的限制，父亲吃了多少药也没好转。躺在床上的父亲曾一度地认为自己得了癌症，悲观颓废之极。那时，我看到羸弱的母亲，除了偷偷流泪之外，更多的是坚强。当时刚好是农忙，她连着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一人把几亩地的麦子全部割好挑上了场。忙碌的同时，她还精心调理着父亲的一日三餐，哪怕油瓶倒下了，也不让父亲扶。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一段时间的休养后，父亲的病竟痊愈了。
　　 母亲不仅勤劳宽厚，而且善良无私。大伯离世早，大妈抛下幼小的堂姐另嫁她人，母亲在万般窘困的情况下，还默默支助着堂姐的生活。她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从没少过爷爷奶奶的口粮稻草。为了让姑姑风风光光地出嫁，她把自己陪嫁过来的鞋箱也送给了姑姑。在她这个二嫂言行的感召下，妯娌婆媳之间相处十分融洽，从没争吵红过脸。
　　 随着改革开放的到来，我家的生活条件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八十年代初，村上兴办了化工厂，拉丝厂，父亲成了一名供销员，母亲则成了化工厂的一名工人。由于父亲三天两头出差，母亲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她上完班，还要奔忙于田头，从田里回来，还要应付一大堆的家务。辛勤的付出，也换来了丰厚的回报，终于，父母手上有了一定的积蓄。有着经商头脑的父亲，打算用这笔积蓄投资开个杂货店，他的想法得到了母亲的赞同。为了节约每一分钱，母亲每次去县城进货，都从不叫板车拉，她总是挑着一副箩筐，把进好的货一担一担地挑上帮船。渴了，她问人家要点自来水来喝喝；饿了，她掏出自己摊的饼咬咬。而回来时，总不忘带些糕点糖果之类的让我们尝尝。那些年，母亲像一只不知疲惫的陀螺，一刻不停地旋转着。
　　 每天超负荷的工作，母亲的身体出现了状况。起初，母亲总说胸部疼，到村医那里开点药吃后也好了一点。时隔不长，疼痛又一次来袭，这一次吃药已完全不顶事。父亲带着母亲前往南通做检查，结果出来给了我们全家一个灭顶的打击：母亲患的是肺癌，而且已经发展到了晚期！
　　 震惊，恐惧笼罩着我们稚嫩的心灵。那些天，家里从早到晚充斥着奶奶和我们的哀号声，邻里乡亲无不为之动容。那年，母亲才四十五岁，我是家中长女，十七岁，最小的妹妹也仅有十岁。
　　 为了减轻家中的负担，我主动提出不再读书。那天，母亲望着我，泪流满面。此后的日子，母亲生不如死，每天都似狱练般渡过。随着病情的恶化，癌细胞已扩散到了母亲的脑部，每当疼痛来临时，我都听到母亲牙齿咬得格格作响。看着母亲痛苦而扭曲的脸庞，我的心生生在流血！
　　 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母亲再三叮嘱我带好三个妺妹，要帮父亲多做点活计。那天，母亲拉着我的手，说了很多，很多……
　　 一个寒冷的冬日，母亲终于摆脱病痛的折磨，撒手人寰。她那临走前游移在我们姊妹脸上的目光，是那样的不舍与无奈。
　　 母亲去世已经三十多年了，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每当在外看到人家女儿在给母亲买穿的，买吃的，我都羡慕不已。母亲，你咋不给女儿机会，来孝敬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