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看到我家地边的一棵伤痕累累的桑树，我就会想起另外一棵已经消失了的老桑树。于是与这棵逝去的老树有关的一些往事，又会浮现在眼前。
　　 在我的记忆中，这是一棵很大的桑树，约10米高，根部两围左右粗，在主干1米多的地方分杈成三个大枝干，各枝干再分别长出大大小小的许多杈枝，杈枝又抽出无数枝条。进入秋天，树上的叶子开始飘落，到冬天，树的原形全部显现出来，枝枝杈衩清楚可数。春天，桑树开始抽芽长叶。约一个月后，到桑叶长大茂盛时，满树挂着密密麻麻的桑葚，那桑葚像一条条绿色的小毛虫叮在桑叶间。这时的桑树郁郁葱葱，生机勃勃，远看，像一朵顶天立地的巨型绿蘑菇，清新亮丽，引人注目。近视，这树犹如一把撑天大伞，遮天蔽日。这时桑树成了鸟的天堂。来得最多的是麻雀，许多刚出窝不久的小麻雀，在老麻雀的带领下，白天在树上“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晚上也就在树上睡觉（树下随处可见鸟屎）。黑头翁飞来站在树尖上看看，看到桑葚还不能吃，就甩甩头，“呱呱”地叫着飞走了，斑鸠也常常来凑热闹，蹲在密叶间，“咕嘟嘟、咕嘟嘟”叫个不停。
　　 最热闹的是桑葚熟了的时候，这时桑树下也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每天下午放学后，不先忙着回家，而是跟着桑树的小主人到他家摘桑果吃。农村人朴实，小孩去摘果子吃主人不计较，就是大人去摘吃，也可以放开肚皮吃个饱。树大，难爬，多数小孩爬不上去，摘不到果子。我们去摘桑果吃，多数情况下是大一点的、会爬树的爬上树去，把果子抖落下来，我们在树下捡吃。有时，我们会找来一根长竹竿，用竹竿把桑果打落下来，捡起掉在地上的果子，用嘴吹一下，再把它放进嘴里享受。我们用竹竿打桑果，常常把树叶子打落，还把不熟的桑果也打掉了下来。主人看见我们这样做，也不责怪，一切随我们的便。有时大爷在家，看到我们摘不到桑果，会从家里抬出大簸箕、竹毯笆放在树下，然后他爬上树，用力摇抖树枝，把桑果抖落下来。这时，我们十来个孩子爬在簸箕、竹毯笆边，用手抓起果子快速地往嘴里塞。等吃得小肚皮掀起，脸开始涨红，就用被染得紫红的手揩揩乌红的嘴，背起书包，心满意足的回家。
　　 这时候最有趣的是鸟也不甘落后，常常来凑热闹。在树上没有人摘果子时，最喜欢吃桑果的黑头翁成双成对的在树上啄桑果吃。它们边吃边叫，这几只刚飞来，不知从哪里又飞来10来只，飞走了一对，又飞来几双。鸟儿的叫声，孩子们的笑声，汇合在一起，演奏出一首首欢快的乐曲，描摹出一幅人、鸟、树和谐相处的图画。树上是鸟的天地，树下是孩子的乐园。鸟儿好似逗我们，蹲在树枝“咕咕呱呱”的叫着，边叫边啄食果子，还i故意把它们吃剩的桑果啄落下来，有几只调皮的鸟儿还会在我们吃得最高兴的时候，翘起尾巴，一泡黑屎拉下来，“叭”的落到某个人的头上。那被鸟屎淋着的，愁眉苦脸，无可奈何的说一声“倒霉”，随手拾起几片叶子把鸟屎擦去。其他的人见此，在旁边拍手大笑，叫着“你发大财了”，一个个幸灾乐祸。被鸟屎袭击的人，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又被嘲笑，更是怒发冲冠，愤愤不平的盯着树上，嘴里骂道：“杂种鸟，你等着，老子不会饶你的。”他那样子，仿佛要把那只搞恶作剧的鸟连毛吞吃了一般。
　　 看到来树上吃果子的鸟很多，一些爱打鸟的人就自制弹弓，到树下来打鸟。因树高枝密，弹弓打得准的也很少打下鸟来。打鸟的打的时间长，次数多，可能鸟怕丢命，多数鸟还是被惊跑了。过一会儿，看到打鸟的人走远了。一些胆大的鸟又飞回来，继续在树上嬉戏。不过，有一次，我看到一个从城里来的人，扛着一只枪，我没有见这种枪。这种枪与我平时见过灌火药的铜炮枪有所不同。认识这种枪的人告诉我这种枪叫做汽枪，是专门用来打鸟的。这个人来到树下，叫我们不要讲话，不要动。我们乖乖地听从他的命令，屏住呼吸，静静的站在树下，睁大眼睛全神贯注的看这个人打鸟。他举枪向正在树上啄食果子的一只黑头翁瞄准，看到他右手食指扣动扳机。只听“砰”一声，接着这只黑头翁像一片叶子一样从树梢飘落下来，掉到树下。我们大叫；“哇！”对他的神奇枪法大声喝彩。这个人把掉在地上的鸟捡起来，我们立即聚拢去看这只几秒钟前还在树上得意洋洋，现在却命丧黄泉的鸟。我看到鸟已经停止了呼吸，可它的嘴里还含着一个紫黑的桑果，这就是“鸟为食忘”吧！这是我第一次认识什么是汽枪，也是我第一次知道汽枪的厉害，弹弓打不着的鸟，汽枪“啪”的一声，就把鸟打下来了。看着这只被击毙了的鸟，我心想：这个打鸟的总算替被鸟屎照顾的那个倒霉鬼报了仇。
　　 往年都是果熟鸟更多，果败鸟不走，人不来了，鸟还来。但自从我看到有人用汽枪打死鸟后，我们去摘桑果吃时，觉得来树上的鸟仿佛少了许多。看来，鸟也是怕死的，不然它们怎么不像过去那样来树上无忧无虑地舞蹈、歌唱了呢?
　　
　　 那时我们这里桑树少，除了这棵桑树外，村子里没有第二棵较大的桑树。我站在这棵树下，心里常常想：要是我家也有一棵桑树多好哇。真是心想事成。后来，我在一个地坎上发现一棵桑树苗。我如获至宝，多么高兴呀。我和弟弟把这棵桑苗挖回去后，精心地栽在我家的自留地边。于是，我天天盼望着桑树快快长大，赶快结果。这棵树栽在土肥水分充足向阳的地方，他好像理解我的心愿一样，长得很快。三年后，就长得3米多高，开始结果了。果子熟了，我摘下来一吃，好甜哪。我家这棵桑树的果子与我过去吃过的那棵老桑树的果子一样甜。
　　 此后，我就没有再去光顾过那棵曾经留下过我童年欢乐的老桑树了。
　　
　　 有一次，我忽然想起这棵老桑树，于是就去看望它。到了那里，原来的主人已经搬走了，只见老桑树原来生长的地方堆着一些石头。后来经过打听，有人告诉我：有一年，几个小孩去摘桑果吃，树根旁堆放着玉米秸秆，他们吃饱玩够后，用火点燃了干燥的玉米杆，冲天大火烧伤了老桑树。后来老桑树就死了。
　　 这就是我童年记忆中的一棵老桑树。
　　 旁边一只大公鸡的鸣叫，把我从记忆中唤醒。我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桑树，感慨万分。这棵树原来也是一棵大树，有10多米高，根部直径0.8米左右，枝杈发达。春天，它枝繁叶茂，隐天蔽日，招来鸟儿欢唱，迎来小孩嬉戏。有一年我放假回家，看不到桑树，只看到一个树桩。我十分吃惊。就去询问母亲，母亲告诉我：你父亲说树大占地，影响庄稼成长。几个桑果解决不了肚皮问题，桑树占那么多的面积，影响粮食产量，少收的粮食可以够一个人吃一个月了。于是他就抡起大斧把树砍了。
　　 当时我看着约1米高的树桩，心想这棵树死定了。到春天，出乎我的意料，树桩上竟然长出了几苗茁壮的新芽，不知是出于怜悯还是其他原因，父亲没有把这些新芽弄死。几年后，这些树芽长大，又开始结果了。
　　 后来这棵桑树又因叶子飞到房顶上院子里等种种因素多次遭到不同人的砍戮，不过情况没有第一次那么严重，每次砍的时候，都会手下留情留下几杈，所以这棵树现在还活着，还照常结果。
　　 我爱吃桑葚，每年春天，当我吃着甜甜的或酸甜的桑果时，我不得不佩服我家的这棵桑树，佩服它那顽强的生命力，佩服它的坚韧、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