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塘“人间暖情”征文】火炕(散文)
西北乡下人一到冬季就睡火炕。
落了雪,我和妹和和暖暖地斜倚或平躺在温热的土炕上,婆选了旧衣布头,熬了浆糊,炕头置一方桌,端了针线筐搁放在旁,用红红绿绿的布比划着粘千层鞋底。旁边卧一只白猫,肚子一起一伏的,咕噜咕噜的响。眼睛一合一闭,一会儿睁开清亮的眼睛,两掌撑炕站起来抖一抖毛,头伸出去在碗里舔一下,又躺下了。爷坐在炕火边,熬着罐罐茶,火苗从罐罐旁窜出来,舔舐着茶罐,茶水滋滋地发着声响,茶香氤氲开来,整个屋舍内顿时茶香弥漫。乌色的茶叶鼓着泡煮着,爷砸吧砸吧吸着旱烟。
外面雪花簌簌地落着,远山近水被夜色围拢而来,婴孩一般安卧在村庄阔大的臂弯里。屋舍之内,木格窗棂的玻璃上,热气凝结而成的水珠簌簌流泻下来,洇湿在墙壁上,像梦呓的印痕,烙着时光的印记。
我拿出一个白搪瓷缸子,上面写着“自力更生,艰苦奋斗”,抓两把本地产的红米,陶洗干净,放在火上煨煮。中央粉红的波涛翻滚,四周泛着红浪。抓一把玉米黄豆给烫灰里扔几颗,颗粒就“砰”地开花往出飞跳。
我一边喝着红粥,老祖爷就唱他那流传了几代人的几代人的花儿,“四方拜”,”十二月花”,“月亮月亮咣咣,把牛吆到梁上……”
晨光透亮,赖在炕上不起,转头望向窗棂,惊喜地发现,冰窗花来了,多么美的冰窗花呀!窗玻璃上冰窗花葳蕤、冰洁,剔透。欣喜爬起,凑近鼻翼,似乎能嗅出那馥郁的馨香。手指轻轻抚摸上去,六角雪花棱角分明。有大江大河,有银峰玉翠,有飞瀑雪峡,如白梅傲雪,如雪压冷杉,如白孔雀开屏,又如狗尾巴草,长满了田埂地堎。冰窗花千姿百态,灵动而又精美,既有花之妩媚造型,亦有花之悄然神韵,真是巧夺天工。面对如此精美的自然神物,我用手指轻轻滑过却又不忍擦拭抹走。在玻璃上贴个手印,再画个雪人留在冰花上,用三个指头留下一串串脚印,仿佛人在雪地上走了很长很长的路。长久地屏息凝视,悄然撮圆了嘴唇,凑上前去轻吹一口气,冰窗花随着热气消融开来,逐渐地四散开去。下炕捣柜,裁剪几块粉红、大红、翠绿、深黄的皱纹纸块,把它蒙在冰窗花上,色彩涸染晕开立即花红柳绿。
“他姨,在不?”门外传来高声的问话声。
“在哩!快进来,炕上坐!外面冷的很啊!”
“就是的,三九四九,冻死个老狗。”
“黑娃,去给炕眼里再塞一抱草,把炕烧得热热的,让你妈和你姨你姐暖和地做针线。”
“哎!”我清脆地答应着跑到房后面烧炕去了。
婶子大姨脱掉棉鞋,钻进被窝,抽着线绳,拉着花垫。
老叔捡来一盆苹果、核桃,放在炕的中央,又盛了一篮子爆米花搁在一旁,母亲说:“吃吧。”各家的孩子们一听,扑上去抓苹果、抓米花,在炕上跑来跳去、嬉笑打闹。我母亲照例是坐在炕沿拉着鞋底,挡着我们害怕摔下炕。炕下面蹲坐着一排各色的狗望着主人,一会儿拧转屁股向自己身旁的同伴吠一声,扭头又盯着自己的主人。一个孩子趴在母亲的肩上,母亲说:“离远点,针会咬人的!”佯装要扎人,孩子就滚回到炕里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