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伟在街上转了几圈，一个人也没拉到。不过他不急，因为今天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定额，再有生意就是赚头。他驾着爱车在午夜空旷的街道上穿行，好半天也遇不见一个同行。昏黄的路灯像瞌睡人的眼，把尘土样的黄光反射到车窗上，枯燥而乏味地刺激着视神经，该回家了，他想。他一边提速，一边习惯性地左顾右盼，车就要蹿出去的一瞬间，一个身高马大的女人从路边灯火辉煌的凤凰酒楼里摇摇晃晃走出来，她走起路来双脚深浅不一，好似踩在厚厚的海绵上，明显头重脚轻。夜风像一个轻佻的男人，肆意逗弄着她的长发，撩起她的裙摆。
　　 “车！车！”女人挥舞着巴掌大叫，略微粗重的嗓音传进大伟的耳朵，有女排名将郎平的味道。
　　 “拉还是不拉?”大伟头脑里快速做着思想斗争。说实话，回家早点晚点无所谓，干这一行本来也没有准点下班。可是，单单一个喝多了的女人他还真不想拉，这个社会是非太多。他不怕女人举报拒载，因为他敢肯定目前这个女人的状态连他的车牌号都看不清。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从暗处摸上来几个黑影，溜溜逛逛地成半包围态势朝女人包抄，像饿极了的猎豹。情急之下，大伟快速打方向盘，车子停靠在路边。
　　 “你这个死娘们儿，我都把县城翻了个底儿朝天，原来你窝在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大伟跳下车，门都没来得及关就怒不可遏地冲到女人跟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吼叫，“看我不告你状，让你爹你妈好好教育教育你！走，我现在就送你回娘家，让你爹你妈看看你这副德行！”
　　 几个黑影突然被咋咋呼呼的大伟吓住了，他用眼角余光瞥见他们愣了几秒钟，其中一个人一挥手，几乎同时转身没入黑暗中。大伟吊到嗓子眼的心像高处的吊桶“啪嗒”落地，登时一身冷汗钻出毛孔。
　　 忽然大伟感觉肩头一沉， 女人的头靠上了他的肩，长长的头发盖住了大半边脸。女人的几丝长发搔着大伟的脖颈，痒痒的，他觉得很别扭。可是，大伟此刻无法抽身，只好搀着女人走向自己的车。女人身子软软的，像被放了线的木偶。一步步挨到车边，大伟打开后车门，把女人塞进车内。她那身颤巍巍白花花的肥肉似乎要从连衣裙的裉下流出来。
　　 大伟下车“啪”地关上车门，随口问了句去哪儿。
　　 “右拐。”女人抬起右手指了一下前面又放回胸前，嘴里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大伟发动车直行，右拐。
　　 “你到底去哪儿?”过了两个红绿灯，大伟又问。
　　 “右拐。”女人从鼻腔里挤出两个字。
　　 大伟根据女人的指令往前走了很长一段路，一个丁字路口横在眼前，大伟忍不住再问，女人依然吐出俩字“右拐”。他终于觉察出不对劲，因为再右拐就只有出城了。此时，大伟心里像夏日雨后的野草疯长，不安不牢。他放慢了车速，他在考虑怎样做才能妥善安置后座上的女人。
　　 他调转车头回返，他不想再跟这个神志不清的女人费话。他也不能擅自靠近这个女人，万一被赖上，他就是跳进农夫山泉里也难把自己洗白干净，最好能找个人多的地方，即使发生了不愉快，日后也好有人替自己证明。可是，这三更半夜的又去哪里呢?
　　 街上越来越冷清，两旁的道行树突然轻摇慢舞，起大风了。大伟摇下车窗，一股燥热与清凉纠缠还夹带着土腥味的空气涌来，他被重重地噎了一口又赶紧关上。这时手机响了。
　　 “大伟，我正打道回府，你也回吧，咱不玩命了啊！”妻的呼唤散发着关切的温情。
　　 “哦，好的，我拉的最后一单。放心吧，一会就回。”
　　 大伟的儿子要出国留学，急需一笔巨额学费，两口子起早贪黑开出租，天天累得跟狗一样。俩人一早就上路，直到半夜才归巢，连夫妻间的功课都免了。
　　 大伟挂了妻子的电话，心里终于有点急躁。他不抱任何希望地问后座的女人家在哪儿，女人哼都不哼一声。大伟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他停下车打开后车门，弯下腰把身子探进车内。
　　 “哪儿去了呢，我明明看见她手里拿着包的。”大伟自言自语着。妻子的电话让他想起了女人的手包，找到女人的手机还怕找不到她的亲戚朋友吗。
　　 “你，你在干什么？！”
　　 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责问，大伟的白衬衣被人从后腰部死死拽住。不知何时，妻摸到大伟的身后，她的出租车就停在不远处绿化带的树影里，他却浑然不觉。
　　 “我......她……她喝醉了......”大伟把女人推回后座迅速撤回身子，说话磕磕巴巴像放映老电影卡了带子。
　　 “啪” 一个响亮的大嘴巴贴上大伟的左脸颊。“她喝醉了你就想入非非了是吧，我说你今儿咋这么磨蹭呢?”妻怒不可遏。由于激愤，那张俊俏的脸变得异常丑陋。
　　 “我的祖奶奶，把事情搞清楚再出手行不行?”大伟捂着脸，此刻他顾不得发脾气，三言两语道出事情的原委。
　　 听了大伟的话，妻半信半疑，她凑近女人，闻到了女人身上浓烈的酒气，便不再说什么。妻在女人屁股底下拽出小包翻出女人的手机，却是关机。开机查询，惊现二十八个未接电话，全部来自“老公。”妻回拨“老公”问明住址，为了免去新的误会，大伟夫妻驾着两辆出租车护送女人回家。
　　 东盛花园小区门口，一个男人徘徊在路灯下，不时伸长脖子东张西望，他的身影被灯光顽皮地逗弄着，一会缩到脚下，一会又拉得很长。
　　 大伟夫妻径直把车开过去。
　　 “可让你急死我了，快醒醒，快醒醒。”男人看到车里酣睡的女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憔悴的脸有了一丝神采，头转向大伟， “她手机一直关机，她的同学朋友我都问过了，唉，她平常滴酒不沾，我老岳母弥留之际透露了一个惊人的秘密，说我爱人是被人贩子诱拐来的，进家的时候才刚会迈步。猛然得知陪伴自己三十多年的是养父母，她一时难以接受......”
　　 男人唠唠叨叨，激动不已。大伟突然明白了“右拐”的含义。
　　 女人依然酣睡，大伟夫妻帮着男人把女人拖上楼放到床上。大伟什么也懒得说，拉起妻赶紧撤离，走得太急竟忘了要车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