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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菊韵】三叔(散文)


作者:紫色的河 布衣,422.95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2507发表时间:2019-01-21 23:40:02

【菊韵】三叔(散文)
   小时,三叔是个有名的懒人。母亲嘴里的三叔,是极其的懒,并且,偶尔将我也纳入三叔的行列:“看你这样,懒得黄搭搭的,跟你三叔一样!”
   每到这个时候,我愤然,愤然于母亲把我跟三叔拉一堆比,但在母亲的威势下,也只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三叔所做的懒事,真的不可恭敬。
   在农业合作社的时候,三叔是挣工分的,大约一个工分要往五里地的田里送六次大粪。那时的三叔应该是十多岁的样子,一个早晨下来,三叔很快地完成了他的送肥任务,第一个挣到了半个工分。
   随后几天,这事就传出来了。
   “你陈家爷说你三叔把肥倒进磨口里了,世上哪有这样懒的人!”母亲便在数落我的时候,顺口捎带出三叔的糗事。
   因为这件事,三叔便落了个懒人的名头,在整个镇子里很有名了。
   其实,三叔的懒病,应该不止这一件。以至于到了我上初中时,三十几岁的三叔,依然没有娶到老婆,仍然与奶奶住在里头院的老屋里。
   母亲便说:“懒得黄搭搭的,咋能娶到老婆?”对于三叔的懒,母亲是深恶痛绝。
   三叔的亲事成了父亲还有母亲的心病。母亲便不住地张罗,不住地托人,从前川到后山里。随后的多年,母亲每次穿起她那件黑绒衣时,我就知道给三叔张罗的女子要见面了。
   这个时候的母亲很大方,尽管她打开那个油黄油黄的小板柜时,明显地心痛着,但还是一咬牙从柜底的一个用青呢布层层包裹着的几张钱里,小心地抽出二角钱,塞进她衣服下深深的口袋里,抽出手往装钱的所在处一摁,再扑扑二下把衣角扑平整,快步地走了。
   母亲在那个非常困难的时期,为懒得不能再懒的三叔,一次又一次花着会让她心痛但又不得不花的钱。
   都记不得有多少次了,为三叔瞅对象忙乎了一天的母亲,回来时,几乎都是阴着脸,然后,三叔的故事也就开始了。
   “你看人家门面娃!”这是母亲在给三叔相亲失败时总会说的一件事,开头总是这一句,然后,一边打扫一边做饭一边不住地叨咕。
   门面娃是一个与三叔年纪差不多的人,长着板脸,还外带星星点点的麻子。经常穿着薄而凉的“的确良”衣服,很体面也很牛地行走在镇子里,行走在我的眼光里,当然,也行走在母亲大人的眼光里。
   门面娃在母亲眼里,是比不上三叔的,不管相貌还是身高。三叔与门面娃都曾有一次被招进煤矿当工人的机会。那次,一起去了好几个人,结果,母亲说能干麻利的几个,都跑回来了,只是‘胎行’的门面娃没跟上趟,留在煤矿了。于是三叔就成了懒得出奇的人,而门面娃就成了吃公家饭的人。
   那时吃公家饭的,是一类人。过了几年,门面娃就把整个镇子里最漂亮的女子娶走了。后来,门面娃做了一件跟三叔一样出名的事,并且,属于大家声讨的那种。
   从庄子里有条路通到学校,而在道路与坡的连接处,有个整个镇子那么长的庙宇——山神庙。
   山神庙所在的地方有个白土坑,人们便习惯地称白土坑的山神爷。听说非常灵验,有大事时,都会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装些献果,然后,悄悄地摸进庙去,一会儿,便很有结果地出来。
   有次,回了家的门面娃,没有转悠到山神庙去了,他没有向大家认为的神明磕头,这就是大大不敬了,同时还说了一句:我的官大,不应该跪你!
   这个做了伙头班长的门面娃,就是这样惹下了让整个镇子不耻的事,被镇子里的老人们声讨了许多年,只要说起便异口同声地批,比那阵子批地主老财都让老人们义愤。
   于是门面娃又成了一个大不敬的反而人物。
   这成了母亲心病的突发口,每每花了钱又没成,就会说起这事,母亲心想三叔怎么着也不应该比门面娃差,更气的是,就那样一个人还娶走了镇子里水灵活现的最好看的女子。
  
   二
   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老屋的侧房住进来一个女人,听说是一个专员儿子的老婆。第一次见到那女人时,在老屋的躺椅上斜靠着,病恹恹的,剪着短发,着一身柔柔的黑衣,头发黑衣服黑眼珠子也黑,脸色惨白,唇青白,一切是那样的安然,安然得几乎没有动感。当时正在学画的我扫了一眼,发现比林妹妹还要宁静,还要病恹恹。
   她三十多岁的样子,话少。扫了我一眼,那眼神就像一条黑夜中的小河,没船没小孩玩。瞄我的一瞬间,河水哗一下,又沉静了。
   她说的是普通话,三叔把药送到她面前的时候,那双似乎没有动力的手居然端住了,像小孩子一般地皱着眉喝药,苦到根的样子,慢腾腾地一小一小口地喝,就像母亲说的喝黄连水一样,好一会才喝完。三叔又端了一碗清水,女人往嘴巴里一含,漱几下,侧过身一鼓腮噗一声吐在地上。递给三叔碗的时候,她又瞄了我一眼,居然,我发现那双眼睛很好看,随后眼睛一闭,往后一靠,就像一个干了一天活的人,困困地没有声息了。于是,整个屋子就弥漫了女人苦兮兮的味。
   再次见到那女人的时候,她是在院子里向阳的角落躺着,一棵叶不茂枝不繁且弯曲的石榴树,陪着那女人,树下居然多出了一个非常漂亮的鸽笼,有两只白鸽伸着头左顾右盼。躺着的女人,抬了一下眼皮,就又假寐去了,惨白惨白的细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摸一下手边的鸽笼。
   笼子里的两只白鸽,是吃苞米过日子的富汉一样的畜生,样子标致,纯白,很精神地仰着脖子,转着头看人。每当我想走近的时候,鸽子就伸长脖子转头看,那女人也皱起了眉。
   “别动鸽子,你姨不喜欢别人动她的鸽子。”三叔会这么说。
   老屋里住进这个女人后,母亲告诉我少去,我便很少去了,只是那两只红着眼睛的白鸽总在眼前晃。
   过了两三个月的样子,我又去了老屋。
   院子里静悄悄的,那女人还在院子里纳凉,靠在背椅上,只是穿着一身白,盖着被子,眼闭得紧紧的,眼窝塌得厉害,睫毛像洋娃娃的一样长,而且整齐,还是一言不发。三叔在屋里,奶奶不知道去了哪里。
   很奇怪,平顶的侧屋上站着一个很新潮很二劲的男子,在屋顶看鸽子一般转着往远看。我想,他在看什么,其实屋顶上啥也看不远,屋后是国道下的近十米的崖,然后,前面左右都是村子里一排排的屋子,三叔的侧屋低而小,是看不远的。更奇怪的是,大人没事上屋顶去干嘛,大人不是在地上走的吗?屋顶是小孩子的领地,这么一想,他更有点二流子的味,他看到我看他,挥一下手,算是跟我打招呼。
   噔噔噔,三个大台阶一下子就窜了下来,那略显肥的身子也算轻巧,走到我面前:“你是?”我才不愿意跟不熟悉的人说话,就只是笑,只是抬着头看他,这个动作是从电影上看来的,领导看小兵的姿势,感觉用得很到位。
   他感觉没趣,就打了一个响指,咕唧了一句,转身走了。这次,我竟然没有在女人手边看到鸽笼,而是看到了一个比鸽子还不像话跳上跳下的人,感觉到无趣,就讪讪地回家了。
   到了晚上,父亲难得没有公事在家吃饭,母亲停了停手上的筷子,又扒拉了一口饭:“那桂香走了,听说男人接走了!”
   父亲楞了一下,“嗯”了一声,接着吃他的饭。
   过了很长时间,听人说,那个女人被她男人接回去后不久就死了。
   女人走的时候,把什么都带走了,唯独把那两只鸽子留下了。于是,我便天天往老屋跑,隔着笼子摸。鸽子很仇视地躲避着我,我很生气,非要摸你一下,你是皇上的公主呀?当我的手指一前一后挤进笼子的时候,就被三叔喝止了。
   随后的时间里,三叔便很认真地关照着鸽子,慢慢地放到屋顶,慢慢地提着笼到了十里远,二十里,三十里,反正越来越远的地方,放飞。
   放鸽子似乎成了他的主要工作,于是三叔又出名了,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三叔似乎不受任何言语的影响,居然经常架着鸽笼在镇子上招摇。
  
   三
   那时的镇子有个鸽市,就在镇子的西南角。旧社会时是跑土匪建造的,也是民国时修火车道时,建镇破山把山的尾巴切下来,就成了一个天然的土堡垒。北对渭水,西边让火车深深地穿过,东边渭水河谷直接通往高三五米的镇子,南边打垒,面对镇子,这就成了天然的躲避匪患之地。
   解放后,拆掉了座落在其中的一个背南面北的神庙,之后就成了麦场。后来有几家人住了进去,最后又被念旧的人把神庙恢复了过来。庙前有个麦场,农忙时当麦场,把鸽市挤到东边角落去;农闲时,这里就作了鸽市。
   四里八乡养鸽的人,便在十天一逢集的时候,带着各自的鸽子来。碰到星期天的时候,我就想着法偷跑到集市上去,有各色人等在各类的鸽子前逗留,而我心目中见过的鸽子都没有三叔的鸽子好看。听人说,三叔的那对鸽子很贵重,是名贵品种,一个顶百的角色,使我很好奇地一直粘着三叔和他的鸽子。
   两只鸽子毛色像纯白的云朵,最得意的是鼻子上长着的峰,笔直,就像一个美丽而精干的女子一样漂亮。三叔在围了一堆鸽民的圈子里,一蹲,慢慢拉开笼子口,利索地把手伸进去,手一顺,便将一只握在手中,习惯了被人围观的白鸽,也很悠然地头一伸一转,与高大鼻子的三叔一样。
   “去去去!”三叔很迅速地打落想摸鸽子的手,于是,便有人笑三叔,跟鸽子处对象了?
   三叔的眼睛就睁大了起来,鼻子习惯地一抽,这是三叔要生气的前奏,我太清楚了。于是,大伙儿几乎就一哄散了。镇子里的鸽市是懒人的天下,母亲这样说的,我每次偷进鸽市的时候,感觉就像懒人一样。
   母亲的声音会很响地忽然传到耳朵里,“你啥不干就干这,懒死的人才干,懒得黄搭搭的,你三叔一个就够了,你不学好,就学这懒死的事。”母亲便越说越气,放开一直揪着耳朵的手,啪啪啪节奏很快地打我的脖子后板筋。我知道,这个状态的母亲是真得生气了,很大的气,我就很老实了,接着母亲的巴掌雨点一般打来。
   黄搭搭的三叔像打蔫的茄子,跟在后面溜,到了庄子里要分路的时候,三叔便一溜烟地走了,快得像夜下的猫。
   “跑啥?明天收拾整齐一点,把那件四干兜穿上!”刚要跑路的三叔,脚下一滞,急急点头,我都怀疑,这时的三叔听没听清楚母亲的话。厉害的母亲是说一不二的,如果敢犟嘴,那就只有挨打的份了,三叔也不例外。
   三叔的鸽子五块钱一个,价高得让人吃惊,听说门面娃那时一个月就能领到五元钱的工资,母亲对这事,一直保持着异样的沉默,我感觉到,三叔准是有事,至于什么事,不得而知。
   “懒得要死,伺候别人家的女人倒是勤快!”母亲如是说。
   以后多次,母亲因为三叔买苞米给鸽子吃有意见。那个时候,日子过得清苦,苞米是要化在其它杂粮一起过日子的,给鸽子吃,母亲觉得实属不应该。
   三叔,一如既往地养着他的鸽子。
  
   四
   到了年关,县剧团来唱戏,台子上锣鼓噼嗒噼嗒地响,我便从人缝里钻出钻进,又从戏台后的帆布角里钻进去,头一抬碰到一个人的屁股上,正要缩回的我,一把被人拎起来,一看,竟然是三叔!
   吓呆的我,被三叔摁在他与另一个人的夹缝里。我静静地缩着,一动也不敢动,看着三叔鼓着劲吹横笛,台上便有人黄袍马褂地走台子,的哐的哐好一阵,然后吼一声,走二步,头一甩,再吼一句。这个时候的三叔很专注地吹着,并有节奏地踏着他那露着大拇指的布鞋。笛声细长细长的,被高亢的锣鼓声一下盖住了。接着,三叔鼓起腮帮子一下子突破了锣声鼓声,忽然,其他乐器就停了,三叔的笛声就悠悠扬扬地吹着,头摇脚踩。
   接着画得红粉粉的,穿着古装的女子,像风一样轻飘飘地从后台出来,往前一甩长袖,三叔就停下了,往台中看去,锣鼓又一声一声地响。
   台上的女子便转着圈,三叔一下子看得入神了。
   趁此机会,我哧溜一下倒钻出去,一下子掉下一米多的台子,摔在地上,终于摆脱了那震得耳朵生痛的锣声鼓声,长长出了口气,起身,回家。
   三叔的形象在我心中高大了起来。随后,一有机会我便去老屋,抽空子站凳子上取下墙头挂着的笛子一阵狠吹。
   三叔劈手夺去,然后小心地含了口水,护理笛子的鼓膜。一直到我攒了五毛钱,也买了一支黄黄的笛子,找到三叔。
   “三叔,你教我吹笛子。”
   不识字的三叔,让我在自己的手指上写下了音符,我就成了三叔的弟子,三叔教了我如何换气,用指,颤音,然后自己吹。
   随后,经常看到三叔架着鸽笼,招摇过市,随后老屋又多了两个人。
   那是白鸽女人死后半年,似乎是秋末冬初的季节里,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女孩子跟着她母亲来了。我挡她在院子里,看到她像被寒风刮了一下身子一缩,更瘦削的可怜。
   “你是哪来的?”
   像蚊子一样的低声,吱吭了一阵:“我大死了,饿……”
   之后任凭我怎么问,不再回答我的问题,只是头越来越低。
   “你们不会是来哄我三叔的吧?”我已隐约明白这多出来的两个人是来做啥的。她只是低着头,身子越缩越小。
   “回前院去,小心我告诉你大!”奶奶从窗口探出头,对着我嚷嚷道。奶奶总会这样,每当我做了她认为错的事时,拿她儿子吓唬我!吓唬的次数多了,也没见我父亲怎么着我,就不管奶奶咋呼,继续逼问,直到奶奶下炕,一摇三晃地拄着拐杖朝我而来,就一溜烟跑跑掉了。
   奶奶立定在屋檐下,她的小脚停下来,拿着拐杖朝着我溜走的大门吓唬我:“看我不告诉你大,碎东西!”
   我一出门不远,迎面碰到三娃一把扯住我,正气极败坏的我,没好气地说:“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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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懒得黄搭搭的三叔,除了拎着鸽笼去鸽子市场嘚瑟外,啥活也不愿意干。以至于老大不小了也娶不上一房老婆。但最后他终于改变了,变得不再玩鸽子了,也不再玩二胡和笛子了,变得非常勤快。究竟是什么原因呢,请仔细阅读原文,当你得到答案后,你会感到震惊。这篇散文,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突出描写了三叔的他的几个女人们的故事,三叔虽然不是农村中的典范人物,但却是典型人物。这样的人在每个村子都可以找见,其实他的游手好闲他的不务正业都与女人有关,以至于他的改变也与女人有关。有句话叫“浪子回头金不换”三叔便是这样的一个浪子。能找到这么一个典型人物来写,实在是不容易。作者的文字语言很特别,尤其细节描写更是入木三分,文笔细腻而精致,读后不一样的感受,咀嚼着每一个文字,每一句话,每一段故事,都有种越品越有味道的感觉。写文也和作画一样,能把一个反面人物的内心世界挖掘出来,比写英雄会更难。因为作品本身不是宣扬他的懒惰,而是在刻画生活,刻画他的改变过程。这便是文的主旨。推荐给大家阅读欣赏!【编辑:叶雨】【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F201901280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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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叶雨        2019-01-21 23:42:24
  我很欣赏紫河的散文,欣赏具有独特魅力的文字语言。好的作品不是千篇一律而是具有的个性特征。我给你点赞!
文学陶冶情操,文字净化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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