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母亲举办了一个既环保又庄重的葬礼后，孝子贤孙们个个都身心俱疲、憔悴不堪。胡子拉碴的思成大哥用沙哑的声音说：“大家先各自回家洗洗，补补瞌睡。休息好了，星期天回家（父母亲生前居住的屋子）吃饭，顺便开个会。”
　　 五天后，已故双亲膝下的一众儿孙们如约而至。
　　 第一次没有父母同桌进餐，那种心情无以言说，那种感受也难以描述。大哥的饭碗端起来放下去，放下去又端起来。一桌子人都不说话，也不动筷子。空气中弥漫着沉重，饭菜失去了鲜香。“我说两句吧！”思成大哥浑厚而低沉的男中音响起，“虽然爸妈都去世了，但两个老人家肯定希望我们都快乐幸福地生活。爸妈生前，不管生病与否，我们都尽了自己的孝心。所以，我们就不要沉浸于哀伤，要化悲痛为力量。从今以后，工作的好好工作，读书的勤奋读书。”大嫂毓秀举起筷子指着糖醋鱼说：“你们大哥说得对！快吃吧，这可是我们家大厨的拿手菜哦。”
　　 吃完饭，收拾停当后，思成望望父母的遗像，有意用轻松的语气说：“老爸、老妈，我们开会了。”
　　 客厅鸦雀无声。若在以往，大人和孩子们早已欢呼雀跃了。因为在这个大家庭里，开会是一件最热闹的事。
　　 各人找位子坐好后，思成慢条斯理地说：“是这样的，除去办理母亲后事的所有开支，还结余一万多元，大家商量看如何处理。”
　　 心直口快的念荻率先表态：“我们不要，给小弟、小妹吧！”
　　 杰哥点着头说：“我们也不要，给老四、老五！”
　　 小弟思光、五妹念恩，即刻眼眶泛红。思光哽哽咽咽地说：“我之前借老母亲的三万元都没还，我愧对老母亲！我承诺过要还她的……”思成拍拍思光肩膀，也红了眼睛。客厅里的气氛愈发凝重。连一向乐观理性的念荻都不敢眨眼，生怕一眨眼，泪珠儿会滚滚而下；也不敢开口说话，生怕话未出口已泣不成声。短暂的沉默后，思成看了一眼毓秀嫂说：“我们那份也不要！老四、老五现在有困难，就都给你们。钱不多，是哥哥、嫂嫂、姐姐、姐夫的心意，你们就不要推来推去的了。”毓秀嫂连声附和道：“对头！对头！就这样决定了。”
　　 思光、念恩两兄妹泪光盈盈，唇角翕动。几次欲言又止，终究一句话没说，只是拼命地摆手，拼命地摇头。
　　 玲子和子怡做着鬼脸，站起来离开座位，走到外公、外婆的遗像面前，一唱一和，“外公、外婆，你们欣慰不？别人家为了分遗产争得头破血流，像仇人似的。你们的儿女们一个、二个都不要，给我们得了！”
　　 臣臣和秋秋慵懒地斜靠在沙发上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憨笑，目光在每个人身上游离。
　　 突然，念荻的爱人，平日里寡言少语的景哥语出惊人，“我有个建议，我们每个人都分一份！”
　　 全场讶异，所有人的反应都比较夸张。因为景哥虽不善言谈，但从没有在钱方面与人计较过。不管是对老人，还是对兄弟姐妹、侄儿侄女，他向来都出手大方。今儿个怎么了呢？念荻不满地瞪了爱人一眼，并狠狠地揪了他大腿一下。景哥挡着念荻的手，揉揉被揪痛了的地方，冷不丁又说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我觉得老母亲留给我们的不是钱！”
　　 念荻立马拉长脸，没好气地问：“是什么？”
　　 子怡摸摸景哥的额头，问：“老爸，你这脑袋想啥了？你眼睛花啦？这明明就是钱啊！”思成的儿子掩嘴偷笑。杰哥的千金急了，指着茶几上的钱袋子，拽着景哥的胳膊说：“幺爸，幺爸，这一堆咋不是钱啊？”
　　 景哥抱着茶杯，慢悠悠地呷一口菊花茶。然后，右手拿起钱袋子在手掌心里掂掂。毓秀嫂笑问：“景医生，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卖关子啦？”景哥放下茶杯，环视一圈后，有些得意地说：“你们看到的是钱，没有错！我看到的也是钱，但我由钱想到了福，这可是老母亲留给我们的福禄和恩泽啊！”
　　 “好！说得好！”景哥话音刚落，大哥就竖起大拇指，一屋子的人也跟着竖起大拇指。念恩望着念荻，泪眼婆娑地调侃：“姐姐，是哪个说人家景哥哥不会说话咹？”念荻浅笑，随手撕开一个香蕉皮，把香蕉肉喂进景哥的嘴里。
　　 思情转过身看看阳台对面的住宅楼，用手指放在唇边，压低嗓子说：“小声点，小声点，邻居听见了，会说我们不像话，妈才＇走＇几天。”
　　 念荻推搡着爱人，泪眼带笑地说：“想不到你还有独特的思想，说得真得好！我们分的不是钱，是福泽！”
　　 泪人似的念恩小妹说：“还是爱！是哥哥姐姐们的爱！”
　　 激动的大哥边擦眼泪边说：“就按景医生说的，每个人都有一份老人家的福泽。大家再商量个具体方案！”
　　 杰哥说：“我主张大人少一点，娃儿些多一点。”
　　 思情说：“这样吧，大哥、大嫂、二姐、景哥、我和杰哥每人六十八元，又顺又发！四个娃儿每人一百二十八元，剩下的由四弟和五妹平分。”
　　 念荻纠正说：“是五个娃儿，还有小飞。”
　　 小飞是毓秀嫂与前夫的孩子，虽然跟着他生父生活，但他是毓秀嫂的心肝宝贝。这个时候不能落下他，不然思成大哥的后院会起火。
　　 “对！对！对！”大家异口同声道。毓秀嫂没吭声，但看得出她有感动。
　　 大家七嘴八舌正酣，思成大哥来一句：“你们看，爸妈都笑了。”
　　 玲子说：“外公、外婆肯定笑啊，因为他们看见你们几兄妹很友爱！”
　　 “不过，我觉得应该这样分。”景哥今天老是与众不同，念荻生怕他说错话，引起误会，赶快用手去捂他的嘴。思成笑着拿下念荻的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然后，拖长腔调说：“景医生，请讲！”晚辈们跟着起哄，齐刷刷地做着“请”的姿势，鹦鹉学舌道：“景医生，请讲！”念荻用眼神警告爱人。景医生假装没看见，起身走到思成大哥身边，侃侃而谈：“大人挣钱养家喜欢好兆头，图吉利，就来过一百二十八元，月月发。娃儿是家族的希望，给一千二百八十元，一辈子都发。剩下的老四、老五平分。怎样？”
　　 “要得！”
　　 “我同意！”
　　 “可以！”
　　 景医生的方案全票通过。
　　 思成又望望墙的正中央说：“老妈，你留下一笔钱来考验我们啊。”玲子说：“为了分福泽，我们好像忘了悲伤。”杰哥说：“这才是老人家想看到的！”“老爸、老妈，有意见没得？没得啊，那我们开始分福泽，分爱喽！”思成拿起钱袋子晃晃说。
　　  孩子们双手合十，一副虔诚祷告的样子。思成掏出一叠百元大钞，手指蘸蘸湿纸巾，说：“先发长孙女玲子的！”玲子伸出手准备接着，思成却捏着不给。玲子撒娇道：“外婆，舅舅耍赖。”“舅舅没耍赖，舅舅给你之前先表扬你几句。”思成说：“你作为长孙女，做的很不错，起了带头作用。但你没给外婆带男朋友回来，是外婆的最大遗憾。你该谈恋爱了，争取过年带一个回来。”子怡、臣臣、秋秋“咯咯咯”笑，玲子的脸羞得绯红。“子怡，你也一样，找个好工作，找个对你好的大帅哥！”思成点点子怡的头，笑眯眯地说：“遵命，舅舅大人！有外婆福佑我，保证明天就实现愿望。”子怡吐吐舌头回道。
　　 “臣臣，愿奶奶保佑你考上理想的大学。秋哥，外婆会保佑你考上重点高中的。”
　　 臣臣和秋秋俩大男孩，只是腼腆地点点头。当思成准备发给念荻的时候，秋秋冒出一句话：“那我不努力了，反正有外婆保佑。”客厅里的气氛一下活跃了，大家夸秋秋幽默。念荻戳了一下秋秋的胸口，秋秋抓住念荻的手玩起了绕指游戏。
　　 钱袋子空了，儿子儿孙们捧着福泽百感交集。思情说：“我们都不要花它，要好好存着，让福泽一直陪伴我们！”
　　 念恩把福泽紧紧地捂在胸口，莫名其妙地失声大哭，惹得所有人错愕不已。念荻赶忙用力抱抱她，问：“干嘛呢？”杰哥开玩笑说：“该不会是感激涕零吧？”念恩不停地耸动着双肩，越哭越伤心：“爸爸、妈妈都不在了，没家了，以后我回来住哪里哦……”大哥拍拍胸脯道：“嗨，谁说爸妈不在了，家就不在了？以后你们想回来就回来，有大哥、大嫂呢！”“是啊！爹妈不在了，我们几兄妹不能就此散了。逢年过节，大事小事，都要聚聚。”念荻接过大哥的话说。思情走到念恩身旁，挨着坐下来，替她揩着眼泪，温柔似水地说：“你回来想住哪里，就住哪里！和以前一样！永远！”秋秋说：“五姨，你可以住我们家。”臣臣说：“五爸，就住这里，睡奶奶的那张床。”
　　 念恩破涕为笑，掏出纸巾擦擦哭花的脸，呜呜咽咽地说：“可我总觉得没爸没妈了，就没家了。”
　　 屋里一下子静得只有念恩的抽噎声。
　　 过了好一会儿，大哥长叹一口气说：“也是，爹没了，妈没了，这心空落落的。”杰哥说：“难怪有人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哎呀，不要这么悲观嘛！”念荻在客厅了踱了几步，陡然提高音量说：“爸妈的血液在我们身上流着呢。我们觉得他们在，就在；我们觉得不在，就不在。老屋永远都是我们的聚集地，想回来就回来。不过，大哥、大嫂可得真的要做到长哥当父、长嫂当母才行！”
　　 “念荻说得对！”毓秀嫂说：“父母的生命逝去了，但父母的音容笑貌会一直在儿女的心中。你们是我见过最团结最有爱心的姊妹。我们当哥哥嫂嫂的，虽然有很多地方做得不够好，但请相信，这里就是你们的家。好啦，好啦，不伤感了，大家拿水果吃。”
　　 思成大哥又开始流泪，念荻笑他老了，太容易动情了。思成稳定一下情绪说：“今天，我真的是太感动了！好，会议到此结束。希望我们各人把各人的小家庭搞好，每年都回这里团年、发过年钱。”
　　 吃过晚饭，念荻默默地看了一眼父亲母亲的遗像，留下一地思念，掬一抔福泽，携家人而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