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算计
　　
　　 爸妈带着女儿
　　 要坐公交车办学生卡
　　 公交站牌说没有车直达
　　 指着站牌，爸妈叽叽喳喳
　　 爸说这路坐两站换车
　　 妈说那路坐三站换车
　　 女儿说咱们打的吧
　　 妈妈白了女儿一眼说
　　 “打的钱你拿！”
　　 女儿再没敢说话
　　 挤上爸说的那路车
　　 妈掏出三块钱投进票箱
　　 女儿小声嘟囔了一句
　　 打的也就五块钱起步价
　　 爸妈都听见了
　　 爸看看妈，妈看看爸
　　
　　 2、早饭
　　
　　 早起奶奶不舒坦
　　 几年了头一遭没做早饭
　　 叮嘱爷爷领上孙娃子
　　 吃上个牛肉面了再去上学
　　 爷爷进面馆要了个大碗
　　 一碟子牛肉一个鸡蛋
　　 孙娃子一边吃着
　　 一边问爷爷咋不吃
　　 “爷爷不饿哩”
　　 嘴里应着，爷爷的老花眼
　　 盯紧了墙上新贴的告示
　　 那高头写着，“即日起
　　 受原材料涨价影响
　　 面每碗加价一元
　　 牛肉每碟加价两元”
　　 告示的纸比巴掌大一点
　　 后面一行又粗又黑
　　 四个字写了两个抱歉
　　 最底下落款日期
　　 二零一八年十二月×日
　　 爷爷掰指头一算，就昨天
　　
　　 3、活着
　　
　　 和每天一样
　　 退休了多年的老王
　　 终于吃完了晚饭
　　 哏一声打了个饱嗝
　　 倒半碗水涮涮碗
　　 咕嘟咕嘟往嘴里一灌
　　 这才慢吞吞地抬起屁股
　　 顺手拿了电视遥控器
　　 挪到帆布躺椅跟前
　　 躺椅是亲手做的
　　 白帆布早都看不出尊颜
　　 先端端站着按按键
　　 挨着个给电视台点名
　　 几十个台全都点遍
　　 定在中央新闻台不动了
　　 遥控器还在手里紧攥
　　 老伴递过的三泡台盖碗
　　 引爆了一个一个响屁
　　 满服了展展的躺椅上躺下
　　 掏一支红盒盒的兰州烟
　　 老伴着急忙慌夺下打火机
　　 求破了天也没让他点燃
　　 只好做了罢闭紧眼睛
　　 不一会儿鼾声装满了屋子
　　 新闻在联播里一闪一闪
　　
　　 4、年底，药店又发来短信
　　
　　 年底了，我的手机里
　　 又挤进来五花八门的药店
　　 一颗一颗炸弹，咝咝地冒烟
　　 惠仁康说，进店就送礼品
　　 众生堂说，进口药正在打特价
　　 福来汇说，积分正在兑换
　　 一个叫德厚的大药房说
　　 吃了人参再造丸，多活一百年
　　 一个叫人民医药的公司说
　　 感冒滴丸，陪你过年
　　
　　 我特别好奇。想多活一百年
　　 于是，按照发信息的号码
　　 拨通了人参再造丸。德厚说
　　 咨询请去实体店。挂断了那声
　　 再见，耳朵品尝了苦苦的甜
　　 我又拨感冒滴丸，公司里
　　 人民不在，丢下嘟嘟嘟嘟一串
　　 还是出门吧，大街小巷都有
　　 实体店。葱白一样的手
　　 笑着躬身，挑起窈窕的门帘
　　
　　 药店都学会了妆扮，女顾问
　　 和药架子，变换五彩斑斓
　　 一个拉一个，忽悠的贴心话
　　 偷瞄促销海报上，俊俏的媚眼
　　 驱逐，一格一格的红木抽斗
　　 去远郊高烟囱下面；驱逐
　　 抓药的佝偻老头，黑褂子大襟
　　 回家磨碾，盛满灰尘的药罐
　　 铮亮谋杀了，铜戥子上的星儿
　　 狗尾巴草摇曳酸，也摇曳甜
　　
　　 德厚经理耳朵咬遍——买一盒
　　 人参再造送两盒抽纸，干脆
　　 再送两盒减肥壮阳丸！顿时
　　 不足一百斤的我冷了，一身汗
　　 右隔壁惠仁对喊左隔壁福来
　　 对面众生的音响冲上云端
　　 菜市场高一声，低一声吆喝
　　 买越南秋葵送山东大力丸
　　 我逃了。人民医药追着一群
　　 蹒跚老人嚷嚷，陪你过年
　　
　　 5、学琴路上
　　
　　 周日是孙子学琴的日子
　　 恰恰和冬至碰了头，黎明了
　　 风和雪还伴着摇曳的路灯怒吼
　　 奶奶牵着孙子艰难行走
　　 在风雪的搏斗中和风雪搏斗
　　
　　 雪的尸体铺了足足一尺厚
　　 白了毛的大风依然不肯放手
　　 抓起铁砂一样冰冷冰冷的雪粒
　　 大把大把地塞进孙子的脖领
　　 也大把大把地塞进奶奶的心口
　　
　　 妈妈去餐馆打工了，六年前
　　 包工头打断了爸爸讨薪的骨头
　　 四十七平方老屋，奶奶半夜起来
　　 包冬至饺子，酸菜馅搅拌三代
　　 风雪和爷爷一声一声的咳嗽
　　
　　 过了年，孙子要参加艺考
　　 教琴的老师说有希望拔个头筹
　　 十年前，老师认可了孙子的天赋
　　 六年了一分钱学费没收。渐渐
　　 长大了孙子，长大了心上的石头
　　
　　 望见老师的身影摇晃窗口，奶奶
　　 抵不住风雪纠缠，踉跄了一个跟斗
　　 倒下前不忘压紧了多年的旧棉袄
　　 胸前，贴身捂着一饭盒热饺子
　　 还有十五岁孙子嚎啕的泪流
　　
　　 6、儿女
　　
　　 题记：俗话说，一个娘
　　 养活八个儿女，八个儿女养
　　 不活一个娘……
　　
　　 终于，他娘闭上了
　　 操劳了八十八年的眼睛
　　 一张黄纸盖住脸，看不到
　　 一丁点安祥一丁点笑容
　　 他却又捕捉到了，娘眼里
　　 别人不曾见过到的狰狞
　　
　　 他惊恐，娘生前盯着他
　　 就这样狰狞。他瞒着五个姐
　　 拽着娘的手指头按了指印
　　 把爹留给娘的房子，改了名
　　 又推了娘一把，娘中了风
　　 就这样盯着他，再也吭不出声
　　
　　 两年前放出风，房子要拆迁
　　 娘去谁家？他和姐们起了纷争
　　 大姐古稀年龄，儿子打小
　　 患羊角风，他去找二姐四姐
　　 两家两对下岗，双双外出打工
　　 三姐离婚了，像没根的浮萍
　　
　　 五姐也失业了，五十未嫁
　　 街道上照顾了份清洁工，早晨
　　 扫出太阳，傍晚唤来星星
　　 白天给娘喂饭、翻身、通风
　　 这间四十七平米的小屋
　　 五姐陪着娘，也其乐融融
　　
　　 拆迁办的最后勒令，让五姐
　　 抱着娘泣不成声，他又去
　　 吵大姐二姐三姐四姐了，娘
　　 使尽力气，一把钢匙插进喉咙
　　 儿女们终于安了静。他请了
　　 一班唢呐，热热闹闹七天灵棚
　　
　　 摔瓦盆时，娘又盯紧了他
　　 眼里又爆出狰狞，他的儿子
　　 看见了，一次次朝他乜斜眼睛
　　 他装看不见。背后凉飕飕
　　 又一场风云正在聚拢，就像
　　 海上酝酿的十二级台风
　　
　　 7、下棋
　　
　　 老王最喜欢的，是下棋
　　 楼上老王最喜欢的，也是下棋
　　 老王和老王，那叫棋逢对手
　　 时不时就下个黑天昏地
　　
　　 老王吃了晚饭，下楼来的时候
　　 老王正在厨房里擀饺子皮
　　 婆姨说，别擀了，陪老王去
　　 老王擦擦手说，就，就下一盘棋
　　
　　 老王早在棋盘上摆好了棋子
　　 老王里屋拿出烟，递一支过去
　　 老王接了，问，再抽一支
　　 老王说，抽吧，不告诉你婆姨
　　
　　 婆姨端来饺子的时候，已经输了
　　 三盘的老王拨拉开说，去，去
　　 老王点上第九支烟，摆上又一盘棋
　　 拱卒！老王捏一个饺子放进嘴里
　　
　　 许是婆姨的饺子，带来了运气
　　 接下来，茴香馅饺子连赢了三局
　　 老王也点上一支烟，悠悠地吸
　　 老王揉把揉把瘪了的烟盒，扔出去
　　
　　 乌烟瘴气呛醒了，老王的婆姨
　　 推开所有窗户，放进满屋子鸟啼
　　 老王还在兴头上，抓起老王一个车
　　 塞进嘴里喊了一声，将，抽车
　　
　　 8、再聊五分钟
　　
　　 老王又一次缩回了，伸向
　　 床头灯开关的手。犹豫，走到眼角
　　 刚刚黑了屏的手机，又嗖了一下
　　 老王急忙抓起来，点开一瞧
　　 对自己说，再聊五分钟，一定睡觉
　　
　　 群里的夜猫子们，又开始热闹
　　 看看谁在？点名的是一分钱红包
　　 表情叽叽喳喳，一声接一声地飞着
　　 潜水的出水了，吐出一串泡泡
　　 老王道过谢，又加入无限极穷聊
　　
　　 城管，退休金，特朗普，支付宝
　　 失独家庭，强拆，普京，老虎苍蝇
　　 白癜风，明星偷税，网贷，医疗
　　 讨不来的薪金，房价涨个没完没了
　　 洋芋花吸毒，和完美一起传销
　　
　　 眼皮打架了。老王明天还要起早
　　 还要爬，比三十三层楼还高的塔吊
　　 还要听老板训斥孩子一样的咆哮
　　 再聊五分钟，一定睡觉！老王
　　 一次又一次无数次，对自己强调
　　
　　 太阳掀开了窗帘的一角。老王
　　 和掉在枕边的手机，一起睡了觉
　　 他又失业了。他，还不知道。
　　 老王病了。梦里，还喃喃自语
　　 再……聊五分钟，一定睡觉
　　
　　 病了的还有我和你，他也逃不掉
　　 再吸一口，成瘾；再喝一杯，醉倒
　　 再赌一把，底裤赔个底儿掉
　　 再弄一次，把自己弄进了大牢
　　 再睡一会儿吧，从此再也醒不了
　　
　　 2019.1.4，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