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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月是中秋明


作者:无尘 举人,4645.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387发表时间:2008-09-15 20:59:01
摘要:全身只着一个三角裤的闯入者,手里举着的那把流着水的西瓜刀,分外刺眼,他用刀对着老黄,老黄即刻明白了他就是那个刺杀年轻女子的凶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老黄在凶手的刀下,一步步后移,假装害怕地跌坐在木排后面的塑料棚前。

老黄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好的一大家子人中秋聚在了一起,大儿子还是从千里外的深圳挤火车赶回来的,老伴照例喜气洋洋地洗、炒,厨房里外地忙碌,年轻人照例围了一桌,在打小彩头的麻将,嘴里头说些他们单位里的见闻,自己突然地就不高兴起来,对埋头做事的老伴咕嘟了一句:我到河下去,就起身出屋,骑上自行车颠了,等老伴追出来,只瞅见一个远去的消瘦背影。
   自行车丢在堤坡,老黄跨上木排,解开绑在木桩上的绳索,木排自己就缓缓向夕照湮染的河水中间荡去,老黄心里的气也随了木排边的水一波一波地散开了去,含着些许忧伤的平静重新又回到了他的心底。
  
   暮色下,渐渐沉重的青山绿水,是老黄儿时捻熟的景致,长不高的杂树,黄不溜秋的土地,是城里人眼里的单调,现时看不见一个人影的丘陵,绿得荒凉,却是老黄心里的牧歌,能够熨平他久在城市的焦躁与失落。
   夜色下,远处天边那一大块灯光在璀璨地燃烧,是老黄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城市,日益繁华的满目高楼,挤兑掉了老黄眼眸里最后一点试图保留的传统与简朴,从当家做主的老大哥工人地位,变成了惶惶然地过客。工厂倒闭,高级技工老黄买断工龄下了岗,曾经被一个私人老板请去,在他的一个工厂里当把关师傅,终因为不能够认同老板的质量搀假而愤然辞职,后来无奈在一个亲戚开的公司里做门卫,隔壁就是一家夜总会,他充耳不闻红男绿女的喧嚣,却常常对了夜总会门前装饰的一个巨大的水车轮发呆,水轮咿呀,勾起他久远的记忆,水花飞溅,让他的思绪沉溺进故土的河流。归去,归去,他选择了回乡居住,幸好他出资为老父改造过的家里的老屋还在,所以回来也算有个安身之处。城市终归是陌生的他乡,是老黄心中永久的忧伤。
  
   几根杂木捆在一起的简单木排,前边一根毛竹上一头悬挂着一张吊篮一般的大鱼网,一头绑着个大石头,老黄把毛竹垂下,网就掉进了水里,半小时或一个钟头之后,再踩着石头把网吊起。网里往往蹦了几条野生的杂鱼,青鱼,鲤鱼,鲫鱼什么的,有一次网里甚至趴了只野生的大鳖。自家天天尝鱼鲜,吃不完的老伴拿到十里远的集市去卖,也能够换回些猪牛肉、鸡蛋及油盐,小日子有滋有味。
   父母亲虽然已经过世,淳朴的乡亲对老黄携老伴归来却是一致的欢迎,不仅送来一窝小鸡,一只黑狗崽,捉来一只母的虎纹小猫,还给了他们一块不大的菜地。树高万丈,叶落归根,村子里陆续回来了好几位早先出去的人。
   木排是父亲留下的,柳河的支流远远地环绕着故里的几个村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村里就多了几个打鱼的人。幼儿时,曾在河边吃水煮鱼的情景,出现在老黄的眼前,那是三年困难时期,大家都在吃米糠剥树叶,父亲与几个打鱼的伙伴乘船撒网,打回来几百斤鱼,就在河边,架起大锅,用河水煮了,也没油,放下几斤盐,熟了,那个鲜啊,全村几百口人人手一碗,吃得砸嘴说,从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鱼。
   现在没有从前那么多鱼了,生态破坏导致气候变化,年年总是高温干旱,河水浅了,河道也阻成了几节,仅有的几条木船也用不了了,就剩下一、两个木排飘在越来越狭窄的河面上,也不指望着靠抓鱼养家活命,就是顺便赚个外快,图个清净、凉快、敞亮。
   木排后部,老黄用天蓝色的塑料布搭了个小棚,铺了枕头草席在里面,乏了在里面躺躺,又能够避风躲雨。还有个落伍的半导体收音机,老黄不肯离身,不是时下年轻人的听歌,改不了的老习惯,他爱听的是新闻、气象、相声与戏曲。
   村头那棵大樟树依然葱郁,河边那块他少年时洗澡玩耍搁过无数次衣服的大青石还在,他却不能够与那些从前光屁股在一起打水仗的同年一样,种田劳作之余,上茶铺喝茶搓麻将打扑克,在烟雾弥漫里消磨光阴;或是在场院树荫下,摆龙门阵说说薛仁贵征东。高中毕业后进城里读的技校,以后就留在了城市。结果就成了个这,在城里是乡音难改,土气得很;到乡下,也格格不入了,本来就不擅长与人聊天交流,外号哑巴子的他与乡亲少了许多共同的话题,吃饭了起床了睡觉去之类的寒暄哈哈多了,自己也觉得无趣,干脆修葺好父亲用过的木排,拖到河里,成天在水面上消磨时光,渐渐地乐趣无穷,彻底打消了回城的念头。
  
   这里也不是什么世外桃源,离河不远,就有一条高速,每天来来往往许多越来越豪华漂亮的车辆。时代日日在前进,坐在车上的人总是在做事的有事之人吧,只有自己不被社会需要。每每眺望公路,老黄心里的涟漪难平。
  
   才起过两网,村里的爆竹声此起彼伏,已然是响个不停,到底是中秋夜,抬头看,夜空灰蒙蒙一片,月亮躲进了云彩里。不是说今年中秋的月最大最圆吗?怎么这个样。
  
   黄云飞——,岸那边传来一声悠长的呼唤,是老伴来了,只有老伴自始至终这样连名带姓地称呼他。不管别人喊他是以前的小黄,黄师傅,还是现在的老黄,或者是外号哑巴子。
   缓缓地向妻子站立的岸边划去,曾经婀娜苗条的她在浅灰的夜色下是一团圆浑的肥硕。
  
   你呀,好不容易全家过节凑在一起,难得孩子们都到乡下来看你,你怎么就跑到这里了呢。
  
   老伴一边埋怨,一边熟练地大步跨上木排,在厂里做过十多年行车工的她,不惧怕木排的颠簸。从她带来的小竹篮里,取出一个小食盒,里边有几样荤素小菜,再拿出一瓶茅台酒,酒杯与筷子也一一摆好。
  
   酒是老大给你买的。儿子一个人在外做事容易吗?还不忘给老子你送一瓶这样高档的酒。
  
   老黄的眼就有些湿润了。刚才就是大儿子在牌桌上显摆了几句他在公司怎样的得宠,怎样地加了薪,惹恼了自己,抛下家里人,节也不过,不管不顾就避到了这木排上。可孩子还是孝顺的,自己难道不希望孩子的工作好,赚钱多,有前途吗?懊悔开始噬咬着老黄的心。到底是失落的怨愤在作崇。
  
   眼前的女人,说是老伴,其实还不到五十岁,与自己结婚时,是个郊区的乡下姑娘。为了户口,不知道求了多少人,才迁到城里,吃上商品粮,进厂做了工人。可现在,却时常说,知道现在这样,还不如不迁的好,郊区的农民全富了,城市扩张,土地征用做起了市场,学校,开发区和楼盘小区,补偿款自家盖起了一栋栋小楼,或者是一户几个单元的农民公寓,外来人口那样的多,自家住不了的出租,光租金一个月几千,什么也不用做,就够吃够用够潇洒了。自己可不就吃大亏了吗?落了个下岗工人成了弱势群体。
   说归说,老伴倒也能够安之若素,嫁鸡随鸡,人家跟到这里来,眉头也没皱一下。从前没有嫌弃过他的言语少,除了有手艺,不知道交朋接友,现在也没埋怨过他窝囊困顿,真是个贤惠的女人啊。自己怎么就不能够如老伴一般,随遇而安呢?老黄端起老伴撙好的酒,轻轻地品了一口,好酒啊,绵软醇香,流进口腔,一种很舒服的温暖开始弥漫在五脏六腑。好酒好菜好女人好节令,虽然没有好月亮,酒不醉人人自醉,老黄的心情愉悦了起来。
  
   哪里传来桂花的馥郁香气,远处的丘陵,近旁的河流,都在这秋天的花香中升腾起来,再没有别的人在这一片平静中出现,只有与自己同甘共苦的老伴,陪伴着自己,享受着美酒,享受这不冷不热的金秋佳节。村子里,有人在放烟火,金黄的谷穗,怒放的菊花,火红的玫瑰,五彩的星星,瞬间的辉煌一团团在夜空上爆发。老伴的脸庞在色彩的霓虹下,一阵阵妩媚如洞房之夜那样美好,高速公路上,来往车辆的灯光似探照灯一般一束束打在两人的身上,老黄熏熏地醉了。
  
   救命啊,救命!
  
   旷野里传来一句凄厉的女声,一下把老黄的逸兴击得粉碎,老黄禁不住打了个冷颤,附近只有自己这一盏马灯燃亮在河岸。月亮还躲在云彩里没有出来,看不清远处,耳朵也听不到其它动静,只有河水流过的哗啦声。
  
   几分钟之后,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冲破静默,有轻有重,越来越近,接着一个踉踉跄跄的身形晃进灯影里,也只剩下她一个人的脚步声音,近了,近了,停在了老黄的木排边,脚一软,瘫倒在沙地上。
   这是一位身材姣好衣着华贵的年青女子,老黄用鼻子也能够闻出她身上的高贵气息,因为那些脂粉与香水的味道从来就不属于老黄所在的这个阶层的女人。
  
   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善良的老伴,跳下木排,扶起地上的女人。老黄没有动,他感觉不远处有一双窥视的眼在盯住灯光下的一举一动。
  
   他杀我,他竟然杀我……
  
   年轻的女人似乎在喃喃自语,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即使是鬓发蓬乱,也可以看出绝色的美丽。
  
   血,她在流血!
  
   老伴惊恐地叫了起来,女人乳白衣裙的腹部有一块深色的痕迹正在扩大。她已经被杀到了,凶手一定没有走,就躲在夜的阴影下虎视眈眈,老伴与我都是赤手空拳,木排上也没有什么可以防御的铁器和木棍,年轻女人还可能有生命危险。老黄的脑子在急速的运转,如从前在工厂里遇到机器出了老大难的故障,别人修不好,大家眼睛都落在他身上一样,一种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的快感油然在心底升起,驱走了他在危险面前的紧张与忧虑。
   老黄取出小灵通,急速地拨打了几个电话。他首先拨通的是120急救电话,请他们立即出车,来河边救人,然后拨打了110报案,再给家里的儿子们去电话,要他们尽快赶到河边。然后,他撕开一床毛巾被,跳下木排,给年轻女人不紧不松地缚在流血的腹部上。年轻女人紧闭双眼,已经昏迷了。他通电话的时候,刻意地放大了声音,阳刚气十足,认为这样可以起威慑作用,使凶手不敢轻易地冲到他们身边来。他又让老伴上了木排,自己守护在年轻女子的身旁。
  
   没几分钟,一辆摩托车的灯光与鸣叫冲破黑夜,疾驰而来,瞬间就跳跃到他们面前,老黄的两个儿子赶到了,老二驾车,老大坐在车后。老黄悬着的心放下了
   老二清醒干练,老大走路摇摇晃晃的。原来父亲的离开,使大儿子很不痛快,在没有父亲的酒席上喝高了。
   高速公路果然很快,十几分钟之后,救护车,警车一起来到。急救,抬走;询问,搜索,忙乱的时间过得飞快,救护车先走,警车在没有搜寻到凶手的情况下,也走了。老伴与老二是帮了抬年轻女人随救护车走的,老黄不放心酒醉已经躺倒在木排的大儿子,留了下来。前后不到一个小时,河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把木排缓缓地向河中间划去,一种隐约的担忧横在老黄的心里,大张旗鼓的警车没有抓住凶手原是自己意料之中,有那么傻的凶手会待在这里让他们来抓吗?可是,凶手现在会在哪里呢?他为什么要杀那个年轻女人呢?
   肚子呱呱地响了几声,老黄这才感觉饿得厉害,他在河中间停下木排,把高悬的鱼网放进水里,坐下一边喝起了老伴先前放好的酒,吃起小菜,一边拧开收音机,收听欢庆中秋的文艺节目。
  
   夜渐渐地深了,快到12点了吧。
  
   耳朵里突然传来几声大的水响,还没怎么反映过来,木排却颠簸起来,一个人从水里爬上了木排。
   全身只着一个三角裤的闯入者,手里举着的那把流着水的西瓜刀,分外刺眼,他用刀对着老黄,老黄即刻明白了他就是那个刺杀年轻女子的凶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老黄在凶手的刀下,一步步后移,假装害怕地跌坐在木排后面的塑料棚前。
  
   凶手蹲在酒菜前,一只手握了刀,一只手风卷残云般狼吞虎咽,眼睛凶狠地盯住老黄。
   他很年轻,滴着水的皮肤黝黑湿润。他很紧张,凶狠遮掩不了他的惊惶。与老黄大儿子的年龄差不多啊。
   很快,老黄喝剩的那瓶酒见了底,小菜也全部扫光。凶手禁不住地打了几个饱嗝。
   老黄的一只手早已悄悄升向身后,在大儿子的脚板轻轻地搂了十几下。大儿子小的时候爱睡懒觉,每次喊他起床的时候,老黄喜欢用食指轻轻地搂他的脚板,把儿子痒醒来。那个时候,儿子的脚板多么柔嫩,每一次触感都很舒服。现在儿子的脚板已经长出了厚茧,很硬朗。儿子抽回脚,老黄接着再搂。
  
   年轻人吃饱了吗?不用那么紧张啦,你看我没有一点还手的能力,没有武器,又这么大年纪,不要总拿刀对着我,我害怕。
  
   老黄开口了,声音居然很平静,就像面对的是一个平常的过路人。
   凶手沉默着,不肯拿开对着老黄的刀。
  
   口渴了吗?那边保温杯里是热茶水。我每次吃酒以后,都要喝几口热茶,舒服。
  
   儿子用脚轻轻地摩挲老黄的大手,一下,两下,三下,……好儿子醒来了,好儿子已经完全明白,好儿子在让他宽心,老黄在心底长嘘了一口气。
  
   凶手用一只手拧开保温杯,一仰脖喝了一大口茶,然后把杯子随便地往木排上一丢,一只手依然不肯放下对了老黄的刀。
   起风了,凶手紧缩了下身体,打了个冷战。老黄就手抛过去一套自己备用的衣服。
  
   穿上吧,是干净的,秋天的夜风赤身吹不得。
  
   凶手的脸色缓和了许多,他拣起上衣,披到身上。刀还握紧在手中,却少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
  
   你像我父亲,我父亲要是活着也是你这么大岁数。可他死了,因为老板欠了他一年的工资不给,想不开,跳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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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英雄也是人,在没有变成英雄之前,过着自己平淡琐屑的生活,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还有得意失意,人生起伏,没有谁能够知道他将来会成为英雄,除非危难来临。——浴火舞者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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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旷世苍狼        2008-09-16 10:07:09
  月是15明,故乡的更明吧,我不大清楚,因为我身处异乡!
我的微信号是ksclang
2 楼        文友:依是幽兰        2008-09-19 20:58:40
  以前看过这篇文字了,现在读来还是很喜欢也很亲切。又想起众神的那段日子,有很多记忆是不能忘记的。希望大家都好!无尘,平安快乐:)
3 楼        文友:浪漫心旅        2008-09-26 10:38:52
  从《想念阳光的味道》中闻到了残荷的味道,速在红尘中寻觅“无尘”的影子,从文友的评论中又觅到众神的影子,心旅的判断没有错,无尘就是红尘前辈秋影老师!山不水转,水不转人转。老师,只要有缘,天下无处不相逢。老师,红尘永远是文情燃烧最炽热的圣地,找回我们曾经的热烈好吗?紧紧握手!
喜欢用文字复制生命足迹,喜欢陶醉于浪漫心路,喜欢在与文友分享多彩岁月。
4 楼        文友:鲁迅        2015-09-12 15:25:34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5 楼        文友:蓬滋烂        2015-09-12 17:06:04
  写的真不错,祝创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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